深宅静院,今天的星光有些黯淡。
楚乐仪走在前面,瑥羽稍稍稍落后。
他离得不远不近,清贵如竹的气韵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在心里打定主意,他绝不会主动跟公主说话。《雅趣解语篇》上那些风情技巧,他绝不会用。
就算是公主对他不满意,他也要扮成一根冥顽不灵的木头。
楚乐仪在“吃了吗?”和“今天做什么了?”之间选了后者。
瑥羽气闷,还问他今天做什么了?她不知道吗?
或是她在提醒他,应该表现表现自己学到的东西?
瑥羽瑰丽的脸上一片冰霜。又不得不回,
“回殿下,嬷嬷来教了些......”他说不出口,嗓子沉闷。
“交什么?”
公主府里的大小事都是高嬷嬷在操持,她很少费心过问,除非有重大的事件。
高嬷嬷会主动请她拿主意。高嬷嬷会交给瑥羽什么东西?
瑥羽硬生生憋出几个字,“教了些规矩。”
“规矩?”
楚乐仪立刻没了兴趣,高嬷嬷的规矩意识比任何一个人都强,她也是偶受其扰的那个。
一些被忽视的画面涌入她的脑海,他一个人在书阁里,连灯都不点的落寞样子。
看来他也对那些莫名其妙、动不动就要“端谨”的规矩有些抗拒,谁喜欢老被管呢。
遂安慰他说,“习惯就好了,高嬷嬷是母后派给我的,平常我也要敬她几分。”
他的眉峰轻拢,双眸中闪过一丝困惑之色。
公主语气中的无奈是什么意思?高嬷嬷来这,不是她的意思吗?
他试探,“嬷嬷让人教我怎么侍奉殿下。”
楚乐仪一听,脚步慢下来,正好和瑥羽落在一个步调上,抬头问他,“教你什么了?”
瑥羽看她眼眸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不似作伪,他不知道怎么答了,公主真的不知道吗?
楚乐仪发现瑥羽一脸的难言之隐,边走边想。
突然直接在他身前停下,拦了他的去路。“不管教给了你什么,都给我忘掉!”
瑥羽差点撞上公主,快速的退了半步。
公主竟然这样说,看来真的不是她授意的。
或许是皇后娘娘,或许是太子殿下,或许,都有。
他心里的愤懑散了点,总归不再想朝着她使气了。
脸上那层冷意撤下去,想了想,垂下眸子说,“谢殿下。”
“侍奉我,当然是跟我学,我会的花样多。”
楚乐仪眼神清澈,坦坦荡荡,不见一丝晦涩,仿佛说的是一件可以摆到明面上交流的学术。
一句话把瑥羽震了个翻天覆地,他的耳朵已经红的不像样子,才刚在心里原谅她,她就来这一出!
瑥羽气结。
楚乐仪特别喜欢看他现在这种状态,漂亮又无辜,迷迷瞪瞪的大眼睛。
再调戏下去就会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真想掐一把。
这么想就这么做了,她抬手在他的耳朵上捏了一下,“疼不疼?”
耳垂上温热的触感让他起了颤,他尽力克制才没能发出喉咙里的声音。
公主没用多少力,他不疼的,可现在的情形只让他觉得羞,如果他说不疼,她会不会又碰自己?
瑥羽干干脆脆的应了个“疼。”
她接着说,“疼怎么不哭啊?”
瑥羽这刻的瞬间涌上来的泪意,不是生理性的,是心理性的。
她三两句就把他绕的羞上加羞,他实在顾不得礼仪,顾不得语气是不是恭顺。
含着埋怨带着轻愁,将那两个字咬的极重。“殿下!”
却不能走、不能退,她还在跟前挡着他。
她就那样抬眸看他,那么愉悦。
瑥羽下巴微微扬起,带着一股倔强,不想让她那么快乐。
楚乐仪没忍住,嘴角挂上了笑。真不禁逗啊!
回转脚步继续慢慢悠悠的散步,瑥羽这院子够大的。
楚乐仪此刻松散下来才觉得身上疲乏,却山寺那台阶,对上她这个弱鸡身体可不是闹着玩,她的小腿肚突然有点抽筋。
楚乐仪清凌凌的说,“今日我在却山寺走了三百多阶,现下才觉出腿疼。”
话题转的太快,瑥羽又愣了。
她又补充,“别人也有坐一顶小轿子上去的,我向佛祖求的是国泰民安,五谷丰登。
心必须要诚,所以上去下来都是走着。”
瑥羽心里柔软了一下。
她继续补充,“你摸摸看,这小腿都比以前肿了。”
瑥羽的心凝固了。
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小腿以前是什么样子!
现在又算不算肿!
重点是,她怎么可以叫他摸!
不知羞。
他素来知礼守礼,前几次的孟浪举动都让他羞意难平。
比方说她拿着他的手抚到膝头,又比方说他被拉着与她同坐一榻,还挨的那么紧。
偏偏这样的举动,次次都是公主殿下主动的。
他心里又羞愧又难耐,刚才被碰过的耳朵更是像烧着了一般。
楚乐仪见他还不吱声,加了码,
“如果你肯背我回主院,我就答应不教你那些乱七八糟、颠鸾倒凤的技巧,怎么样?”
瑥羽退了两步,结结巴巴的,
“殿下......瑥羽......粗鲁,恐怕背的您不舒服,这就去给您叫一顶轿子。”
他飘然一转,慌张逃走,沿着半明半暗的石子路,去找离他们八丈远的婢女。
楚乐仪看着他的背影彻底笑出了声。
“哈哈哈……”
怎么办啊,一见他就想欺负。
*
瑥羽失眠了。
他仰面躺在榻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绛色锦被,白色的里衣露到胸膛处。
墨发散在一边,几缕青丝搭在额前。因为翻来覆去把衣衫搅得松散,领口微开了一点。
本来以为自己会越来越仇恨,越来越黑暗,但并没有。
有了前几次的经历,他知道公主喜欢吓唬他,然后达到某个目的。
今天却只吓唬了他,没让他做什么。
他困惑。
辗转,睡不着。
他用手抚上被她捏过的耳朵,骨节分明的手在耳垂上流连。
分明没那么难熬的,当时怎么就火烧火燎了?
瑥羽隐约有个猜测,公主虽然言行肆意,却没真的要怎么样他。
连让他头疼的那些所谓侍奉的“方法”,对她来说也如同玩笑一样,可以随便开。
她根本不在意。
瑥羽有种自己受辱了但是对方并不想辱他的错觉。
她好像是在逗弄他。
即使他不肯背她,擅自离开,她也没有生气,反而笑起来。
他听见那笑声洋洋盈耳,把他的今天的不安都驱到夜空里,再无影踪。
慢慢的,呼吸变得均匀而深长,偶尔会轻轻皱眉,似乎在梦里遇到了什么难题。
梦中是午后书房,明艳的少女陷在躺椅里,还有她丝绦缠住的腰。
光怪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