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帝下令严查太子中毒一案。种种证据都指向了王后明华——被下了毒的茶叶出自王后宫中,将这茶叶送至东宫的一名金秀殿的小宫娥也确认了此事,只是坚称并不知晓此茶中落了毒。
明华被瑞帝暂时幽禁在了金秀殿,她自辩道:“这茶叶确是本宫赠予东宫的。可太子饮食,也都有太监试毒,本宫不傻,不会做这样的蠢事。遑论这茶叶我送出去已经有两月,如何此前未闻太子有恙?偏偏今日才发作?”
太子则称,虽然早拿到了茶叶,却今日才头一次想起饮用,而且这毒甚为奇特,普通银针验不出。办案官员使人一试,确如太子所言不假。
一时间,各有各的说辞,但最终并未在王后殿中搜出毒物,证据无法闭环,瑞帝只觉得此案疑窦丛生,难有决断,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缀云殿门外。
阿狸如今已经恢复了神使身份,回到缀云殿居住了。想到她行动不便,瑞帝专门让太医日日来为她调养诊治,又亲自划拨了一名原在东宫伺候的宫娥转去缀云殿中伺候。
瑞静立在缀云殿门外,殿门紧闭,却能看到院中高大的古树,还有它一条细细的枝桠几乎探出墙来。
自从阿狸霸占了南宫郦的居所,瑞已经多年没有再踏足过这里。缀云殿中有他无数美好记忆,却只因所恨之人同在此地,他连那些记忆也不愿再想起和面对了。
毒害太子也许并非明华所为,但残害阿狸,却一定是王后手笔,瑞对此十分确信。可说来道去,又是谁给了明华此等权利和机会呢?一想到自己才是这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巨大的愧疚、心痛、乃至汗颜之感奔涌而至,让瑞在殿外驻足犹豫了良久,才终于鼓起勇气,提步向前,准备进去。太监正欲开口传报殿内之人接驾,瑞却一摆手说道:“你们都在殿外候着,不必跟随。”,太监收了口,和侍卫们一齐在殿外等候。
瑞一进院子,一眼先见到了宫娥。突见皇帝到来,宫娥急忙匍伏行礼,瑞帝摆了摆手,让她也不必出声,宫娥不敢多话,赶忙退避了。
瑞帝再往里走,进了寝殿,才终于见到了阿狸。她正斜靠在窗边的美人榻上,闭目小憩。瑞的脚步极轻,她丝毫没有察觉有人靠近。他十分安静地坐在了她的对首处。
经过一个来月的调养,她看上去比之前红润了一些,但容颜仍显苍白憔悴。听太医说,她的膝盖受损,就算日后精心养护,也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健步如飞了。
殿内火盆中炭火熊熊,她身上又盖着锦衾,应是十分暖和。总算她不再像之前那一日,他骤见到她时那样手脚冻得发青了吧。可她不知是不是正在做着什么噩梦?眉头紧蹙,嘴唇紧抿……
瑞正在静静端详,突然听到阿狸嘴中猛然吐出一句梦话:“瑞……不要……”
听到这一句,瑞噌地站了起来,急忙逃出了缀云殿——她的噩梦竟然就是他吗?
阿狸的确是做了一个噩梦,却并不是瑞想象的那样。她梦见了哈斯湖——湖边尸骸累累,湖上也是浮尸遍布,湖水已经不见湛蓝,只见一片血红,而战鼓却仍在拼命作响,震彻山河。阿木汗、瑞正在攻打月星两族,涅赤和阿布莱正拼命在抵抗。
涅赤与阿木汗的兵马缠斗,落了下风。而阿布莱的军队几乎全军覆没,他一个人骑着战马只有两个随从紧跟在他马后,三人一齐逃走,瑞则亲领着一队人马拍马追赶,一众人逐渐脱离了主战场。
阿布莱和亲随的宝马速度极快,瑞的马匹几乎跟不上,其他骑兵就更不用提了。阿布莱三人跑着跑着,行到一处平原,突然全都一个扭身,倒骑着战马,远远地弯弓搭箭,三人三箭其中一箭正射在瑞的马身上,战马受伤受惊,嘶鸣人立,逼得瑞只得舍了马,飞跃而起,同时挡开了射向他的两只箭,随即立身在地。又是嗖嗖嗖几声,再有数只响箭应声而至,也都被瑞纷纷劈落。突然之间,天上金雕、地上猎犬、骤然出现,与阿布莱巧妙配合,同时从三个不同方向攻击向瑞,瑞一手搏杀了金雕,一脚踢死了猎犬,另一手抓住了阿布莱又射过来的一箭,但同时,还有另一支箭紧随而至,却是即将要从他的背后刺入他的心脏……
阿狸在梦中看得清楚,阿布莱连射了三箭,第一二箭根本没有瞄准瑞,可这两箭却能自行在空中兜了一个圈后,向着瑞的背心射来。只是两箭从背后射来的方向略有不同,想必是阿布莱根据猎犬和金雕的攻击,计算了瑞施展轻功躲避的方向,故而这第二箭所行方位,便是瑞跃起的话,也会中箭。这第三箭却是直奔瑞而来,三箭发动的时机,和金雕猎犬的配合,都可谓天衣无缝。全部攻击间不容发,而此前射出的几响箭扰乱了瑞的耳目,让他难以察觉前面两支射向他背心的“暗箭”。明箭暗箭几乎同时到达瑞的身前,他挡了前箭,便挡不了后箭。挡了前后两箭,便挡不了金雕,已经入了死境。
就在这时阿狸喊出一句梦话,只觉得浑身冒起一层冷汗,她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只听到一声轻微的响动,似乎有人夺门而出,却并未看到是何人来了寝殿之中,此时宫娥走了进来,告诉了阿狸,陛下刚刚来了,却不知何故,匆忙又走了,她还没来得及奉茶呢……
阿狸沉思了片刻,让宫娥准备笔墨纸砚,她给瑞帝写了一封短小书信,封好递给宫娥,让她去交给瑞帝身边的掌事太监。
第二日,瑞帝收到了阿狸的信笺,打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几句——陛下圣明,太子毒案,应非王后主谋。此事王后无辜,无需重责。
这一日,瑞帝释了明华罪责,却罚她在金秀殿闭门思过三月。这一年随之而来的拜山祭仪,王后自然也未能随行。
瑞帝告知明华,是阿狸替她求情释罪,明华十分不解。三月解禁之后,明华仍旧坐立难安。终于有一日,阿狸竟然亲自来了金秀殿,求见王后。
阿狸一见到明华,便说:“我此来是与王后娘娘告别的。有些事,我想应当让娘娘知晓,但我却只能告知娘娘一人。请王后娘娘屏退左右,我方才能言。”
明华沉吟了一瞬,便屏退了宫娥太监,等着阿狸开口。
阿狸见只剩明华与她二人,从怀中掏出小瓷瓶,放在案上,缓缓道:“这瓷瓶中装着的,是我炼制的解毒丹药,这丹药金秀殿和东宫我各备一瓶奉上,但我却希望你们永远都用不上……”
明华冷冷看着阿狸,不知道她葫芦中卖的什么药,不轻易接话,只听她继续说道:“今日之后,你我不会再见。迟早我会离开这王宫,以后都不会再回来。我不指望你像对待自己亲子那样对待我的儿子。我只奉劝你,若你想让自己和自己的一双子女在这沛王宫中安度一生,便不必想着日后如何能加害太子,我实话告诉你,你的儿子没有做这天下之主的命。”
明华冷笑道:“你又怎能如此确信?而且,此次谋害太子,非我所为。你自己不也是这么禀告陛下的么?”
阿狸斜睨明华道:“此次是不是你所为,与我而言,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至于我如何确信?只因我既是南宫郦,也是神使阿狸,想必明华公主自小便听闻了不少关于南宫郦的传说了吧?南宫郦所言,句句成谶,你不会不知道。而阿狸既为神使,便不是凡人,我这么多年,容颜不老,你还不明白吗?”
明华呆愣了一瞬,盯着阿狸的双眼问道:“你说你是南宫郦,如何证明?”
阿狸淡然道:“明华公主既然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应当还记得,南宫郦首次现身辰国的那一年,从清阳山回往辰都城会畿的路上,你睡着了,伏在乳母肩头,乳母将你带到了静王后车轿中,是得了你父王的命令,因为他在路上捡到了一名女子,而这名女子那一日,帮助你父王建立了鸟田制,他感恩她的功劳,故而将你的车轿赐给了她,这女子便是后来的南宫郦,是也不是?”
明华还记得这件小事,那一日,她在静王后车轿中醒来,还曾专门问了母后她怎么没在自己轿辇中?母后如实告诉她,父王将她的车轿赐给了一个民间女子。后来突然有一日,这民间女子便成为了南宫郦,可她还未来得及在宫中见她一面,她便远嫁到了沛。
阿狸自明华的眼神中瞧出她已然想起并相信了自己的话,便继续道:“我今日将我的身份唯独向你揭破,只是想要告诉你,我若真想同你争,在瑞面前,你永远占不了上风。而我之所以一直以来,从未向瑞揭破我就是南宫郦,只是因为我有自己的宿命,不能总被儿女情长磕绊,而我更不希望他也被困顿在情感之中无法自拔。可如若你总想着加害于我或是我儿,那我倒不妨就将此事与他说了。我相信,在他心中,阿狸也许毫无份量,但南宫郦的份量却极重,伤害了南宫郦的人,你觉得瑞帝会如何对待?”
明华嘴唇微微翕动,如若她不是真心爱慕自己的夫君,此话对她毫无作用,但她深知自己早在还未嫁给瑞时,就心仪他许久。她央求了王兄好多日子,总算得偿所愿嫁给瑞,却一直夫妻不睦,这与阿狸和南宫郦的存在都有十足的关系——一个是他极为怨恨之人,一个他极为敬爱之人。可明华明白,对阿狸,瑞若是没有爱,又哪里来的这么多恨?
如今他若是得知南宫郦还活着,恰恰就是阿狸,只怕这恨也会荡然无存,而阿狸南宫郦被明华伤害至此,只怕瑞也会因此怨恨明华一辈子……想到要被瑞帝厌弃,明华浑身发冷,面对阿狸,勉力维持着自己王后的尊严道:“既然是如此,你又何必猫哭耗子?在陛下面前为我说情?”
“你的王兄南宫楚容使人设计毒死了历帝,我原想杀了他为历帝报仇,可最后我却没有能真的下毒手。但南宫楚容之死,我却也不能说自己完全脱得了干系。为此,我心内一直愧疚,也因你毕竟是瑞帝的王后,与他育有一双儿女,故而我才对你此前凌虐我之事隐忍至今。我救你一次,算是恩怨两消。我的各种身份,除了我自己,秦相也都知晓,阿狸迟早离开了王宫,自会对你有利,但你若不知好歹,反过来加害我儿,我也必会保证你不得善终。话已至此,你好自为之吧。”
阿狸说完便走了。留下明华独自静静思索着阿狸的话。
天色黑了,太监宫娥四处忙活,掌灯备膳,她仍在默默出神。直到轩辕捷与轩辕菱来到她身边,她才缓过劲儿来,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她把两人搂在身前,轻轻叹出一口气——罢了!还有什么比平安更重要?更何况,她给太子下毒,如今看来,计策已然失败了。
早先她留好了后手,本想毒死太子之后,只要继续追查,便能将此事嫁祸给最初献茶给自己的贵妃姚氏。可结果,她不仅没能成功毒死这个太子,反而被他利用此事来救出了自己的母亲。这太子恐怕一早便知道这茶叶被人落了毒,只装作不知,一直留着这茶,是要找到合适的时机再发难。
他有这般智计,只怕不主动来寻自己麻烦已经是万幸了。若她再有什么动作,只怕太子不仅不会放过她,连她的捷儿和菱儿,也不免要被殃及池鱼。
她与阿狸同样是做母亲的人,针锋相对的同时,更知道为母则刚。若是一切真如阿狸所言,无论明华是与南宫郦,还是与阿狸相斗,她都自觉确实没有什么胜算。在此宫中,她除了自己,没有任何朝臣可依靠,王后的名头也不过是个空架子,说起来还不如阿狸总算有个义兄秦禹,而南宫郦就更不用说了,她最大的靠山便是瑞帝。
既然斗不过,又何必再斗?她起码眼下还有个王后的头衔,而贵妃姚氏一直对她这王后之位虎视眈眈,姚氏背后有瑞帝的亲舅舅镇国大将军姚崇撑腰,而明华却只有凭借自身聪慧能干,才能保住后位。
鹬蚌相争,最终只会让渔翁得利,她何必争做这鹬蚌?为何不做这渔翁呢?姚氏也有自己的王子,姚崇更是有野心之人,这谋害或者诬陷太子的事情,还是留给他们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