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太太心里的人选,是秦朗月也好,是陆黎也罢,总之不会是她。
笑声压得她透不过气,她起身,掩住了包厢门,隔绝开不属于她的热闹。
循着石阶梯朝楼上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若烟楼天台。
小楼精致,朝下看,灯笼摇曳。
“在方太的聚会上看到你,真是意外。”
耳旁响起男人的声音,夏晚扭头看。
男人的半张脸浸泡在流光溢彩的晚霞中,狐狸眼尤其夺目。
陈若鹤。
拍卖会上的一面之缘。
夏晚直起朝下探出去的半个身子,客气,“陈先生。”
“上回带给你的甜食合口味吗?”
夏晚半垂眸,敷衍,“不错。”
陈若鹤靠近了些,细看她逃避的神情,“骗人。你一口没吃。全让你哥吃了吧。”
夏晚错愕,“你怎么知道的?”
“你跟昭瑟两个人,什么事都在脸上。心眼加起来没你们大姐的一半。好猜。”
夏晚蹙眉,“你从我脸上就能看出我没吃你蛋糕?半仙?算命都没你厉害。”
陈若鹤笑,“略懂一二。需要帮夏小姐看看手相吗?”
看手相,趁机牵女孩子的手,烂俗伎俩。
夏晚没客气,“陈先生接近我是什么目的?您如果是想针对方生,从我这下手没有用。我大概做不成小方太。”
男人笑得更响,笑声扬在空气中,“你对谁都这样警惕,还是只对我?”
夏晚没应。
“说句你不爱听的,你若做不成小方太,我开心。”
陈若鹤递过来一支烟。
夏晚拒绝,“我不会抽烟。”
“还骗我。我知道你会抽。”
“你又知道了。”夏晚没好气,她就这么好看透吗?周先生一眼看穿她就罢,眼前这个陈先生只见过两回,也能看穿她。
“别担心回包厢会露馅。你套上我衣服抽,不沾味道,没人会知道你抽了烟。”
陈若鹤很自然地靠近,在她肩头披上衣服,瞬间她被一阵琥珀香气包围。
刚刚出来匆忙,她没带上披风,上天台时其实有些后悔的,夏晚这回没拒绝。
这陈先生有意思。
心思很细,接近女人也很有手段,润物无声,让人总在稀里糊涂中接受了好意。
夏晚打量他,骨相很优越,皮肤白净,比起白面书生又多一层睿智感,比起梁上君子又添几分邪魅,气场很独特。
好看,儒雅,只是她喜欢的男人…不是这一款。
时至今日,她已经坦然接受周先生成为心头一道挥之不去的影,越是挣扎,越是欲盖弥彰。
陈若鹤递给她烟的手仍然悬着,夏晚思索了片刻,还是接了过来。
她确实需要纾解闷气。
陈若鹤帮她燃了烟,夏晚抽了一口,夹烟的手指虚虚搭在瓦墙上。
天台门口绘出另一道身影,从另一边朝二人靠近。
夏晚身上的男士外套太碍眼,男人眸子里压着沉色,她放松的姿态也全无平常的警惕,什么时候跟陈若鹤这么熟了?
眼前的二人对话在继续。
“我做不成方太你开心什么?”
“你以后会知道。”
夏晚转眸看向陈若鹤,“装什么神秘。”
陈若鹤眼中绘出她的不悦,轻笑,“现在说太轻浮。”
夏晚将目光投向远方,没再问。
两人沉默站着。
陈若鹤给的烟不呛人,柔和的口感,像是女士烟。
她抽第二口的时候想到,这男人也是高手,说不准是随身带着女士口味的烟,准备随时随地给女孩子递。她轻笑,没深琢磨,也不在意。
只是莫名觉得这一刻有种诡谲平静的美好。
不属于她,仿佛偷来的。
陈若鹤踩灭香烟,视线下移,“上回就想问你,脚踝上的伤疤怎么弄的?”
上回系鞋带,视线不巧,也巧,落到她桃心伤疤上。
夏晚将浊气呼出胸膛,撇了烟头踩碎,“别提了。惨得很。一辈子的噩梦。”
男人听到这一句,脚步彻底停住。
他独自燃烟,猩红被吞没在霞光中。
噩梦?
她不记得他,只当与他第一次见面是噩梦?
他眸子里映出苍穹的万丈光晕,姹紫嫣红,浓艳似火,神色却不带一丝温度的阴沉。
……
抽完一支烟,夏晚将外套交还给陈若鹤,回包厢。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尽人事听天命,最后争取一回。
她想好了,如果方家不接纳她,她即日起程,离开港城这个漩涡,天南地北,再难,两个小妹她亲自去找。
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长发,气流搅动,一股莫名熟稔的香气隐约若现。
她似有感应地抬眸,呼吸一滞。
朝思暮想的周先生,再次出现。
夏晚视线往后错了错,他身后是宋川,朝她问候,“夏小姐好。”
她脑子僵住,机械地开口,“宋川好。”
两人迫近,四目交错,僵持一瞬。
遇见白贤宇时那一句“方生”倏地出现在脑中,飞机上,马场里…她瞳孔骤然紧缩。
“你是方……”
夏晚胸腔似被灌注满泥沙,呼吸沉重困难,又似有疾风掠过,哗然一片,猎猎作响,呼之欲出的答案…
“方生——”走廊尽头处有人冲他唤,“黄局到了,就等你了。”
男人平和地扫过夏晚愕然的脸孔,未做停留,如潭的眸色发凉,脑子里全是她刚刚与陈若鹤交谈的模样。
夏晚一瞬堕入空白。
周时运…就是她的未婚夫。
那一日不是错觉。
她朱唇微张,怔了半秒。
为什么要这么恶劣地耍她?
全世界,都开她玩笑?
楼外明明才晴空万里,须臾却下起了雨,楼外风雨飘摇,天如墨色,渐趋浓烈。
她冷艳眉宇间多了一丝游离的寒意,半晌,她自嘲地冷哂。
“夏小姐,方生今日在若烟楼有饭局。”
两人氛围太僵,宋川解围,“在方太包厢右手边的风澜雅座。有事情可以过来找他。”
“我不需要。”
她眸光泛冷,男人面色更是森凉凛冽。
“听见了吧?她不需要,你多嘴什么。”
他疏离漠然从她身侧擦肩穿过,徒留一道轮廓在她眼中。
心间荒芜,寸草不生,她艰难地抬眼,亦决绝,朝前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