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密林的清晨，透过变异灵气而洒落的阳光像被稀释的血水，斑驳地映在安睡的四人脸上。
早已熄灭的篝火中有几缕青烟袅袅升起，还未牵住晨风之手，就被变异灵气撕的粉碎。
顾开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金液在皮下缓缓流动，修复着连夜赶路的细微损耗。
对着天波镇的方向看了许久，顾开平静的开口了：“我们回去，回天波。”
装睡的花小蛮眼睛一亮，立刻凑过去挽住他的胳膊：“好呀！乐爷爷肯定想我们了！”
一夜未眠的那娜娜没说话，手中木牌上的“菅原”二字几乎要被她抠下来。
史浩溪挠了挠头，结结巴巴道：“娜、娜娜，你爹……”
“闭嘴！”那娜娜猛地转过头，却不是对着史浩溪，而是死死盯着顾开，“你说回去就回去？你当我是什么？跟班？”
顾开微微皱眉，并未回应。
他确实没考虑那娜娜的感受。
在他眼里，菅原正守到底死没死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更阳年将至，天波镇需要他，而他也需要小蛮的庇护。
至于那娜娜的父亲？一个能制作出那种式神的强者、一个拥有序列的厄神信徒，怎么可能需要他们这群小辈去救？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顾开自知已经是什么狗屁厄神剧本的主角，更不想拖小蛮下水。
“我们必须回去，”顾开淡淡道，“以我们现在的状态贸然闯入大和域的核心地带，先不说会不会拖你父亲后腿，光是更阳年的再度提前对我们都是一场大劫！你父亲那么强…”
“你知道什么？”那娜娜愠怒着将木牌砸在地上，木牌弹起又被史浩溪手忙脚乱地接住。
随后，就见那娜娜啜泣着低下了头：“你根本不懂……那块木牌是‘战时令’，只有菅原家族遭受灭族危机之时才会发出……”
此话一出，顾开脸上的果决隐去些许。
小蛮则眨了眨眼，悄悄松开顾开的手臂，快步来到那娜娜身旁安慰道：“娜娜姐，别生气嘛！顾哥哥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地上的事情他当然不明白啦！”
“呵！”那娜娜稍稍扭头看了眼小蛮，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而小蛮在看清那娜娜的样子后，也差点笑出来。
原来那娜娜是光打雷，不下雨！
可对此一无所知的顾开沉默了。
他不是不懂这世界正在陷入千年一次的混乱中，而是不敢懂。
更阳年将至，目前一切的经历都表明厄神的剧本早已锁定了顾开。
任何未知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潜在的威胁。
可那娜娜当下的表现让顾开想起天波镇已死之人——他们也曾用类似的不同方式对待过自己，仿佛自己就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这让顾开觉得…自己上套了，或者说已经成为舞台上的演员。
不过，还好有小蛮陪着他，不至于让他太过抵触那种虚幻之感。
就在这时，史浩溪突然“砰”地一拍胸脯，坚定的结巴道：“我、我陪娜娜去！岳、岳父不喜欢我，我、我就让他喜欢！”
那娜娜愣住了，下一秒，她真“哇”地一声扑进史浩溪怀里，眼泪鼻涕全蹭在他衣服上：“你个傻子！谁要你讨好他了！我以后不家暴你了还不行吗！”
刚准备表态的顾开：“……”
小蛮站在一旁，手指绞着衣角，目光在顾开和那娜娜之间来回游移。她咬了咬嘴唇，突然松开顾开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顾开心里一慌，下意识想去抓，却抓了个空。
“小蛮？”
小蛮低着头，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声音细如蚊呐：“顾哥哥……我、我想尝尝大和族的食物……”
顾开一愣。
小蛮抬起头，亮晶晶的双眸之中带着几分期待和忐忑：“顾哥哥，我听说……大和族的寿司很好吃呢。”
顾开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当然明白小蛮的意思——她不是真的想吃寿司，只是想帮那娜娜。
可是……
“更阳年降临的时候，我们来不及回去怎么办？”
那娜娜抹了把眼泪，声音还带着鼻音：“我父亲有权限，可以在更阳年前一天借用大族的传送阵…”
“不用麻烦啦！”小蛮立刻扑到顾开身上，小拳头举的高高的：“我们俩合体，直接打碎空间就回来啦！”
顾开：“……随…随你吧！”
眉开眼笑的小蛮轻轻掐了顾开的胳膊一把：“那你刚刚还摆着张臭脸！”
而顾开也相当配合地“啊”了一声，虽然根本没有感觉到疼痛。
另一边，那娜娜从史浩溪怀里抬起头，红着眼睛瞪他们：“奸夫淫妇！”
说着她还用脚尖踢了史浩溪一脚，使得史浩溪委屈了两句。
“娜、娜娜，你、你不是说不家暴我了……”
“傻大个子！还不快谢谢人家帮忙救你岳父？！”
未等一头雾水的史浩溪开口，顾开磕巴的说道：“如果…情况不对，我们必须立刻从松岚离开，而且这次启程不再保留实力，越快越好，省的夜长梦多。”
“好诶——顾哥哥最好了！”小蛮欢呼一声，高高跃起。
——
片刻后，商议好行进路线与速度的四人要准备出发了。
顾开严肃着仰面朝天，伸手将小蛮纤细的腰肢扣在身侧。
下一瞬，金液自其体内流淌而出，如细密的丝线缠绕在四人周身，形成一层薄薄的意识屏障。
“呀？这么一想，好久没合体了呢！”小蛮眨了眨眼，故意用指尖戳了戳顾开的胸口，将一缕精纯的更阳本源送入其体内，“顾哥哥，你这算不算占我便宜？”
“少废话。”顾开耳根发烫，却绷着脸道，“赶路要紧。”
“奸夫淫妇！别调情了！”那娜娜冷哼一声，拽住史浩溪的胳膊。
而脸庞越仰越高的顾开抽了抽嘴角，狠狠抬起右脚猛地一踏，四人瞬间腾空而起。
“轰——！”
原本三倍音速的飞行，在小蛮的辅助下直接提至六倍。
就在起飞的刹那，小蛮的指尖轻轻划过腰间的天算罗盘，算纹流转间空气如幕布般无声分开，连一丝音爆都未产生。
顾开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团被某种温暖的力量包裹着，那些随时可能溢散的意识碎片很快趋于稳定。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有人用手轻轻托住了那冰冷的脸颊。
下方的密林如模糊的色块飞速倒退，前方偶尔会有小型逆灵大阵在视野中闪过，像一颗颗半透明的蛋壳。
每当接近大镇之时，那娜娜便会使用手里的家族令牌与那些大镇的主事者耐心沟通。
而那些镇守的强者在感应到菅原家的气息后，虽表现的很不情愿，却还是会在一行四人即临那一刻短暂地打开大阵一角，放任他们穿过。
如此便不会让阵外的变异灵气对阵内生灵产生侵蚀，也做到了基本的人情往来。
好比当下，某个镇子的守卫长站在城墙上看他们飞过，忍不住赞叹：“这菅原家的大小姐好生规矩，还知道遮掩音爆。”
另一个守卫疯狂的点头附和：“是啊，上次那群鸦众经过时，震碎了我们半条街，真是一群混蛋！”
四十多分钟后，一行四人又行进万里。
“哇，菅原家的面子还真大哎，要是天波也能这样就好了。”小蛮趴在顾开肩头，小声嘀咕着。
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那娜娜没回答，只是死死盯着前方，指甲几乎掐进史浩溪的肉里。
两天过去，赤色的大地逐渐被青灰色的石质建筑取代，远方的地平线上，一座被逆灵大阵将将包裹的巍峨巨城轮廓渐渐清晰。
那正是松岚镇，大和域顶尖十二镇之一，菅原家的根基所在。
可当四人穿过阵法，顾开的脸上出现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是……欢迎仪式？”
城墙↑，数百名身着狩衣的修士整齐列阵，脸上洋溢着极为欢乐的笑容，手中长刀还挂着彩带。
还有几十名斜挎长弓的巫女们站在城门口，抛洒着花瓣。
更远处，一座高台顶端悬挂着猩红的帷幕，帷幕中央，一道瘦削的身影负手而立。
那是个身穿深绿色和服的文质中年男子。
长发及腰，还戴着眼镜。
此人，正是菅原正守。
“爷……爷爷？！”最先发现此人的那娜娜声音陡然尖利，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史浩溪浑身肌肉绷紧，结结巴巴道：“他、他不是死……”
“闭嘴！”那娜娜猛地甩开他的手，浑身发抖，“难道…我父亲在……骗我？！”
“这还用说吗？”面色愈发冷峻的顾开带着几人缓缓落地，金液已在皮下剧烈沸腾。
他认出了那人身上的气息——与小八完全一样。
俯瞰大地的男子嘴角缓缓咧开，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欢迎回家，我的小不正。”
“轰——！厄三九——”
就在菅原正守开口之时，顾开的意识已然暴走，狂暴的金色浪潮从其体内轰然炸开，小蛮三人猝不及防之下被爆发的冲击波推出百米之外。
当千米之内的地面在下一秒眨眼间结晶化，失去“人”之形貌的顾开重重踏出一步，喉咙里挤出一声低吼：“厄三九——将小黑小白还我——！”
察觉到不对劲的小蛮正要上前，却被已经完全解封境界的那娜娜一把拽住手臂：“别去！他这次很不对劲！跟上次完全不一样！”
可小蛮也已听不进去，其体内的更阳收到了来自顾开意识极速破碎的危险信号。
再看顾开，其离开第六界之前的模糊记忆如岩浆般翻涌着。
“你——和你的主子…给我——滚下来！”
顾开又是一步上前，一道金色洪流如巨龙，直轰城楼。
“住手！”那娜娜尖叫，可已经晚了。
就在洪流即将湮灭尽头的一切之时，“砰”的一道黑影从侧面撞来，硬生生将顾开撞偏了半尺。
金光擦着城楼最高处的边缘掠过，将逆灵大阵轰出一个肉眼难窥全满的大洞。
最恐怖的是，在阵外徘徊的变异灵气根本没有冲进来的机会，就被爆开的洪流吞噬。
而顾开意识迷离之下看出了逆灵大阵并非被自己轰开的。
想到这里，顾开强忍着内心的杀意踉跄两步，扭头怒视阻拦者——史浩溪。
这个结巴的壮汉双臂交叉挡在胸前，皮肤上浮现出更阳之光。
“噗啊——”史浩溪喷出大口鲜血，咧嘴一笑：“顾、顾兄弟……冷、冷静点……”
“滚开！”顾开暴怒，体表金液再度凝聚。
可就在这时，城楼上的“菅原正守”突然像破布一样塌陷下去，狩衣软趴趴地堆在地上。
而帷幕后方，一个熟悉的身影蹦蹦跳跳地窜了出来，那便是式神藤田树。
只见那具中二式神叉着腰，毫无眼力见的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怎么样？本大爷的变身术厉害吧？一定给你们都吓尿了吧？哈哈哈…”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那娜娜的表情凝固了。
小蛮张大了嘴。
史浩溪挠了挠头：“啊……啊？”
顾开则咬着牙又踏出一步，显的对此很难接受。
接着，式神藤田树得意洋洋地撩了撩并不存在的胡子：“为了欢迎娜娜回家，我可是特意模仿了那个老混蛋的气质！怎么样？是不是惟妙惟肖？是不是真的很像啊？”
“你…我…”那娜娜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我杀了你！！！”
那娜娜气冲冲的甩开小蛮的胳膊，“嗖”地冲了上去。
然而式神藤田树却是大笑着边跑边退，偶尔还灵活地一个后空翻躲开砸来的拳头：“一郎！救命啊！你女儿要弑叔啦！”
混乱中，一道很是沉稳的男声从城内传来，明明相隔很远，但每个人都觉得那声音的主人就在自己身旁。
“闹够了吗？”一个身着墨色羽织的中年男人缓步走出城门，眉眼间与式神藤田树有七分相似，左眼下却少了那颗泪痣。
只见其身形出现在众人视野内的刹那，抬手向前一挥。
“嗡！”
一股无形的力量从没有尽头的苍穹压下，顾开暴走的金液竟被硬生生按回体内，足见此人之强大不是鲁达师、常廉席之流可以比拟的。
他，便是菅原正好，别名景山一郎。
那娜娜的父亲冷冷扫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顾开身上：“你既然选择来此，请收起你内心的愤怒！如果你选择将暴力作为见面礼，那我就很有必要让你成为真正的男主角了！”
“你…”顾开双眼暴睁，双膝微蹲。
而此时的小蛮终于回过神来，立刻冲到顾开身旁为其渡入更阳本源。
不过，天算罗盘还在其掌心快速旋转着。
“前辈！你怎么能怪顾哥哥呢？是你们的式神先…”
“小蛮！”顾开轻轻按住小蛮的肩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随后，他毫无歉意与愧疚的直视着景山一郎，低声道：“抱歉。我认错人了。”
对于顾开的表现，景山一郎先是一愣，而后眯起双眼。
半晌，他才轻笑一声：“有意思。进来吧，男主角。”
说完，景山一郎便将双手揣进袖中，转身走向城内，神袍羽织在风中猎猎作响。
不过，还未等他的身影消失，城门洞里传来一声饱含杀意的警告。
“进门身高超7尺，死！”
若无其事的式神藤田树点了点头，嘟嘟囔囔的凑到那娜娜身边：“你爹今天心情不错，居然没把那小子就地格杀！”
可那娜娜怎么能不明白这位式神二叔说的“小子”是史浩溪呢。
“闭嘴！”那娜娜一脚踹过去，式神夸张地惨叫着砸进了城墙里。
后方，小蛮偷偷戳了戳顾开的腰：“顾哥哥，你刚才好凶哦！”
“凶？没那些家伙凶！”顾开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掌，皮下流淌的金液仍在微微颤动。
他知道，自己失控了。
而更可怕的是，那个“菅原正守”的模仿，太像太像了。
无论是气息还是内在意识，虽然小蛮并未看出来，但此刻的顾开确信——那个式神在故意“逗”他。
——
待到仪仗队也走进城里、待到关闭的城门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几缕暮日之风将史浩溪嘴角的血痂吹走了。
他在此驻足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准备上前。
可其右脚刚刚抬起，“哆”的一支羽箭射在其脚下的土地上。
“他妈的！长的高不是我的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