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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文意一马当先眨眼间便来至管城之外,却在数百步外勒马止步。

他亲自带人在山中巡查等候,派往管城的人马可闹不出这深夜白昼的动静。

正在犹疑之间,城门前那几道人影居中一人向他探了探手,示意他走过去。

习惯性地抿抿嘴唇,姚文意双胯一夹马肚,缓缓带队向前。

直到越走越近,看清了那人面目,姚文意心下一惊,顿时冷汗就冒了上来。

摘下兜鍪甩给身旁护卫,下马疾步前行到那中年男人面前,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道:“罪将姚文意,拜见毅侯!”

毅侯,梁国开国五侯之首,先皇开国的功劳最大从龙之臣,当朝君皇即位的扶龙功臣之一,五部羌人首领,羌骑之主,豫州都督,符信。

符信笑意吟吟地扶他起身,用力拍拍肩膀,笑道:“不错,一年未见,结实许多,不似离开都城时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了。”

姚文意浅笑道:“毅侯见笑了,末将在青州任职,常与燕人打交道,不多吃多练些,怕是活不到今日见您了。”

毅侯符信笑意不减,微微点头:“不止身体长了,胆子也涨了不少。”

姚文意闻言慌乱又要下跪,符信只手搭上姚文意肩头,姚文意微屈的身形竟是站也不得,跪也不成。

符信依旧慈眉善目,就让姚文意保持着这别扭的姿势回话:“我与你父多年情谊,你在都城时叫我世伯,今日我未着官服甲胄,我还看你作贤侄,侄儿问候伯父,跪一次就够了。”

世伯而非毅侯,贤侄而非小将。姚文意自然听出这言下之意。

一州将领不得军令不得私自跨越州境,领兵跨境更是罪加一等。

边军将领未得军令私自跨越州境,视为犯上作乱,死罪难饶。

姚文意不是不知道这种底线碰不得,只是其父同样作为开国五侯之一,开国从龙之臣,这种背景加上抓住穆云垂的功劳,这点罪过根本无伤大雅。

只是现在,面对这位自己父亲都要退让三分的毅侯,姚文意不得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听他意思,不谈公职只论私情,那这事情就有的商议。

商议不是不计较,符信自然不会自降身份跟姚文意讨价还价,就看姚文意聪明不聪明了。

姚文意明白,自己这一趟违例是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形势比人强,即使弯曲的腿已经酸胀难受,他面上却没有失了风度,和煦道:“世伯既然在此,那小侄也不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确实抓到了穆云垂,就在数里之外,正好世伯在此,那就劳烦世伯将他押回都城,献至君皇驾前。”

符信收回了搭在他肩头的手臂,哈哈笑道:“你要是抓到了穆光白或者那么穆云景我还愿意替你受累走一趟,一个穆云垂,算什么。”

“那世伯在此?”

符信摇摇头,反手一巴掌狠狠抽上了姚文意的面颊。

青州游击的风霜都未能侵害的白皙脸庞迅速红肿起来。

姚文意不可置信地看着符信:“世伯…”

“你知道你犯得什么罪吗?”

“私自越境。”

“嗯?!”

“擅自带兵越境?!”

“只是如此?”

姚文意惊愕,迅速回想这一路来是否还出了什么纰漏,来回想了几遍确定自己没有别的罪过。

符信终于收敛起所有笑容,摇摇头叹道:“你父上书自请削爵,他人在青州已经挂印禁足了,都城姚家家眷俱已自闭府中,静候发落。”

姚文意怔住了:“怎会如此?君皇下旨了吗?”

符信摇摇头,继而叹道“文意,你是下一辈里年纪最长的,也是最为沉稳的,所以君皇殿下愿意让你初次历练就去青州领兵,一出手就是千余精骑在握。可你怎么就不动动脑子,带兵跨境,明知故犯,好大的胆量?!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符信越说越气,干脆一脚踹在姚文意屁股上:“这是踢你父踹的!你怎么就没想到你带兵回的是豫州!自你离开驻地你的动向都城就一清二楚,你直奔豫州而来,直奔管城而来,我且问你,管城继续西区三百里,是什么地方?!”

姚文意错愕,终于明白了自己致命的纰漏在哪,言语颤抖道:“都…城…”

边军将领,私自带兵风驰电掣跨境奔都城而来,这怎能不让人浮想联翩。

再联想到自己这千骑奔袭数百里却未见任何人询问拦阻,姚文意冷汗湿了全身。

原来自己以为的立功之举,造成的反叛假象,一举一动都在都城诸公的眼中。自以为是的聪明,没有欺瞒的过任何人。

“那穆云垂…”

“那小子是意料之外,无论如何他都离不开梁国,只是等都城收到消息,你也紧接着成了意料之外,意料之外加上意料之外,不正是上好的一出戏码吗。现在戏演完了,你要是就这么回青州了,军纪伦常不就成了一句笑话?所以嘛轮到我来杀戏了。”

姚文意不明所以。

符信严肃道:“君皇口谕:着青州游击将军姚文意就地解职,带领所部人马即刻返回青州边营,交青州都督查办。青州都督御下不严,着三十军棍法办。

姚文意有苦难言,只能自食其果:“领命。”还是不安问道:“我父没有受到其他牵连?”

符信打趣道:“他愿意挨板子,这不就有了吗。”

姚文意如释重负,恭敬行礼。

符信从腰间扯下豫州都督令铜牌,拍在姚文意手中。严肃道:“现在带人,原路返回,一路用令信出境,到了青州,你老子怎么处理你我可就管不着了。”

“那朝中…”

符信摆摆手:“什么朝不朝的,还不是我们几个老家伙关起门来说了算,不是黎…威侯非要维持纲常,谁愿意养活那么多闲人,还有那么多是前朝…”意识到自己有所失言,符信干脆止住话头,挥挥手道:“走吧走吧。”

姚文意再问道:“那穆云垂?”

“带走带走,也就你们这些小家伙喜欢,带回青州比带回都城有用。你父亲知道怎么做。”

姚文意顺从地点点头,思索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世伯,和穆云垂一起被抓的还有三人,属下将是大梁叛人,我也带走?”

符信有些不耐烦:“你看着办,除了你我什么都不管,别问我了?”

姚文意再次行了大礼:“小侄告退。”

符信一挥手,一队军士从城中列队而出,姚文意认出那是自己最初派往管城的人马。

“世伯,那百匹战马?”

“没见到。”

姚文意愕然,虽早有耳闻毅侯私德有亏,但是没想到一口一个世伯的他居然就这么脸红心不跳地当面昧了他这晚辈百匹战马!

姚文意肉疼地咬咬牙,苦笑着告辞,带人离去,连夜启程返回青州。

符信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那年轻人离去的背影,嗤笑道:“和他父亲年轻时候一个德行,端着,假的要死。”

待那队浩浩荡荡的人马匆匆离去,在夜色中都能依稀辨到漫天的烟尘,符信又叹道:“真是老子打江山,儿子享风光。年轻气盛谁能按捺住扬名立万,当年的穷小子一样,现在的公子哥也一样,谁都得悸动。”

直到那些人渐行渐远,消失不见。符信才从原地挪步准备入城。

却听到又一骑匆匆赶来,正是没有找到被释放的纪竹等人才匆匆赶来的马连。

他急忙禀报身份得以走到符信近前,将情况一一说明。

符信顿时懊悔地一拍脑袋,左右踅摸,终是从手上取下一枚嵌铁皮扳指扔给马连:“快去追,别让那傻小子真把我的人当叛人给砍了!”

马连恭敬接过扳指,郑重地磕了个响头,拍马向黑暗中追了过去。

青州骑兵行列中,李遗不明不白地被扔上马鞍,跨坐在马背上,身后是一名骑士在带着他,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掉转了方向离管城越来越远。

不明真相的他大惊失色,慌乱道:“我要回家!这是去哪?!”

“去青州。”是穆云垂冷静的声音:“是去我的家的方向,但不是去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