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水上&水下
“曾经偶然间,在一次族里长辈交流时,听到他们谈及世间行走,我当时好奇,也惊讶,不知为何物。”
“后来,我翻阅典籍,才知这世上竟还有这样一批人。”
“他们既不管族内发展,也不参与利益分配,只周游诸国,窥天下之事,踏遍山川,阅奇闻异观,殚精竭虑地为芸芸众生谋一个均衡世道......”
“实非大毅力大胸怀与大实力者,当不得,也称不得。”
一艘私家游船里,男人一身雕纹蓝色长衫,倚坐窗台,外面瓢泼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令那半边对照夜空的面容在旁人眼里显得忽明忽暗。
“只是我很好奇,如今这世上当真还有如此之人?”他如此问。
“应当只是夸大其词罢了。”
旁边静立的一行人中,有个看上去三十左右的男人开口。
如果言琪此刻在此,肯定一眼能认出,这人就是当初魔都路上遇见过的曹安。
“哦?”
男人这时转过头。
“有何见解?”
曹安轻浮一笑,“如今这世道,哪里还会有那种一心为他人着想的人。”
他顿了下,又收敛些道:“换做很久以前,还有可能。”
曹安还是不敢一棍子打死所有人,也不敢去推翻那作古之人留下的撰世典籍。
“此言有些道理。”
男人先是似认同地点了头,转而将目光一挪,望向前方已经距离很近的游船。
“可今日,却偏偏有一位世间行走到此......”
“这......”
曹安本想坚持己见,却忽然没由来地迟疑,最终,不确定道:“想来也是那沽名钓誉之辈?”
“是真是假,或可一见便知。”
男人慢声道了句,旋即轻身下了窗棂,来到甲板船头,旁边有人撑着伞,身后跟着同族的一伙人。
他望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游船,不知是想到什么,忽地眼睛一眯。
“撞上去。”
“是。”
没人质疑这个决定,有人应了声便去操作起来。
于是,这艘造价不菲的私人游船,便骤然加速,直至......
“嘭!!!”
一声巨响。
男人能看到对面船上东倒西歪的人群,他们脸上大多挂满慌乱与惊惧,少有镇定者。
除非,不是普通人。
“嗯,还是有区别的......”
男人不知原因地呢喃了句,接着从那露天台上撑伞观望的一名女子身上移开视线,轻淡一笑。
“墨家行走,出来一叙!”
这一声犹如平地惊雷!
游船上人群才稍稍稳住身形,还未能从方才的惊慌中回过神,下一瞬便被这煌煌之音通贯双耳!
“什么东西......?”
“神经病啊!谁特么大晚上用这么大喇叭?”
“玛德,这狗日的别不是故意来找事撞船的吧?”
在对面船头的男人眼皮跳了下,目光扫过那几个缓过劲开骂的普通人,但没管,也没工夫管。
因为就在他视线里,正主,出来了。
“早年听闻墨兄做了世间行走,后来一直想见而不得,今日听闻到此,便前来一叙,勿怪唐突。”
墨良站在船头伞蓬下,打量了眼对面一伙人,最后盯住最前方,那行着拱手礼,话里好似在表露歉意,但实际面无愧色,且看不出具体年岁的男人,渐渐眯起眼。
一瞬间,岁月里的记忆在他脑海中浮现。
“曹家,曹尽峰......”
同时,曹尽峰也趁此打量了眼如今的墨良,又扫了眼方才在露天台观望,如今到了对方身边的女人,最终,他慢慢放下手,有些遗憾地叹息摇头道。
“不过,今日再叙,实感墨兄......见面不如闻名呐。”
“有屁快放。”
“......”
短暂沉默后,曹尽峰洒然一笑,“呵呵,墨兄还是一如既往地快言快语。”
墨良淡着脸,“你也还是一如既往地跟狗一样。”
“......”
又是短暂沉默后,曹尽峰一拂长袖。
“墨兄何出此言,莫非时过境迁,我曹尽峰在如今的墨兄眼里,就如此不堪入目?”
墨良闻言,冷笑一声,“若是寻常故人找来,我自然扫榻相迎。”他指着两船相撞点,“可你这作为,实在连条好狗都算不上。”
曹尽峰也看了眼那支离破碎的地界,却是摇了摇头。
“不过些许财物,墨兄何必小家子气,还不如你身边的佳人来得落落大方。”
说着,曹尽峰看向墨良旁边的女伴,朝她露出个温和的笑容,“姑娘,曹某平生......”
“他废话好多。”
“......”
见对方语塞,女子无趣地收起目光。
要不说是爱人呢,肯定某些方面极其了解也极其相似的,就如这不给面子的冷淡神态,都跟墨良一样一样的。
真应了那句叫什么话来着?
哦。
夫唱妇随。
墨良这时沉下了脸色。
“你应当知晓这样做会造成什么影响。”
然而曹尽峰面不改色,双手挥袖背负,不以为然道:“这又何妨,不过早几日与晚几日的事情罢了。”
是的。
很快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墨良也明白,所以才跟人坦然相见。
不过这样看来的话,这布武一事,曹家似乎也是出了力?
墨良眯了眯眼,有些猜测,最后他回看那观望的众多普通人一眼,想了下,还是接过了雨伞往前两步,欲与曹尽峰交谈两句,好借此探听点内里虚实。
但这时。
“噗!”
水里骤然探出一只手!
“水下有人?”
曹尽峰略惊了下,接着眉头一挑便盯着两船相撞却尚有间隙的水面,眼里尚浮出些许疑惑。
因为他刚刚并未见到有人落水,此刻却忽然冒出一只手?
且又为何......只冒出一只手?
水下。
......
言琪上不去了。
先前一撞,叫她毫无准备,又是船尾,几乎擦着螺旋桨死里逃生,却又被一道涡流卷入河底,那点仓促间保存的氧气,也在水底压力下急速地消耗殆尽。
而作为几乎同时跃入水中,下意识打算救人的言君,早在刚遁入水下,还未能抓住言琪的时候,就已经被水草缠住。
它们就像是准备好了一样,顷刻间将人全身缠绕,又遮住眼眸,叫人无端沉寂下去。
慌忙间言琪发现了。
可那一刻,作为普通人的言琪根本想不了多少,只凭着本能和那股子不知哪里来的狠劲,死命拖拽着言君往上。
但不同于常人上浮时的越往上越轻松,在水草的缠绕拉扯下,言琪越往上,越艰难,体力也随着沉浮而急剧消耗,乃至力竭。
可她始终没有选择放弃。
尽管抛下言君,自己大概率能摆脱那杂乱但并未缠绕自己的水草,从而轻松且快速地回到水面。
到时再求助于众人,届时可能会有好心人甘愿冒险,下水将人救上来。
尤其是墨良那一行,先前一番看上去似乎很有能耐?
但实际上是,这个念头,仅在言琪的脑海里出现过一瞬,紧接着就烟消云散。
在那等仓促的时间下,这个女孩的潜意识中,全然不敢把男孩的身家性命赌到别人的好心上。
以至此刻。
缠绕的水草仿佛有生命般,拉扯着她怀里的言君,不让其脱出水面。
而至此早已力竭的言琪,仅能凭着那最后的一丝意志力,从面下探出一只手,以期望能有人看到。
然而......
“怎么不浮上来?”
船头看到的墨良有点诧异。
虽说昏暗角落下看不清水下场景,但其实他已经猜到是谁了,毕竟之前就看到。
可在他的初步了解中,言君至少是个武者,这区区一条不算多深的江河,应当不会对其造成什么危害,哪怕还要带个人。
所以,在最初惊了一瞬后,便没再去管。
然而。
人在船上高声语,无人知得水下景。
在许多武者的眼里,人是坚韧的,身摧亦可抵万斤。
可在大多普通人眼里,人是脆弱的,只需一点小小的灾害,或者一次小小的意外,就能要人性命。
正如此刻。
“唰。”
一声轻响,就像是不堪雨水击打,那只手在所有人眼里可见短暂地出现,又迅速地消失。
言琪,终究还是没能等到人来救。
刹那之间,大量的河水灌入口中,冲刷五脏六腑,挣扎在这一瞬成了可叹的笑话。
她沉寂下去,一只手仍然保持着向上的姿势。
青丝在这一刻顺着水流乱舞,倒抚过那苍白的脸颊。
最终残留的意识里,女孩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离那光亮处越来越远,那里犹如镜面,被雨水拍打出一道道涟漪,看着......竟莫名有些诗情画意?
而这一切,在某些原因下,其实发生得非常迅速,船上那些个武者,还在诧异为何又潜下去了,并未回过味,于是也没有救援措施。
等到墨良在十几秒后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为时已晚。
言琪,将堕入昏黄。
这或许就是世界的差异,人与人的见解终究是不同的,于是便会产生各种参差对立。
一瞬间,墨良似乎觉得有什么从指尖流逝了,他没抓得住,不知道是什么。
同样的,墨知音也有这么种感觉。
而同一条河流,后方乘船,怀着期待急航而来的人,忽然心里绞痛。
那躺在宿舍上铺沉浸美梦的人,骤然惊醒。
另一处扶在酒店阳台翘首以盼的人,望着星夜突然落泪,转而埋入另一人怀中。
至于那独坐窗棂,目扫磷光的人却......
轻蔑一笑。
呼——!
如有风起,骤停波澜。
那是一道嘲讽的目光,隔着偌大水池,直窥泉流彼岸,压得那岸边欲开的鲜红、生生化为尘埃!
刹那之间,言君睁眼。
炙热炎阳!
“咕噜噜......咕噜噜......”
水面浮起大量气泡,一股灼热的气息带着水雾升腾而起!
墨良将要踏入水下的脚步一顿。
“这是发生了什么?”曹尽峰皱眉注视着河流,面上有些惊疑不定。
他是知道最近一些异常的,但亲眼见证又是另一回事。
而且,这也不像是尸骨群?
墨良也盯着水面,有些匪夷所思,“不清楚,但看上去......”
去不下去了。
因为这一瞬间。
“嘭!”
一只手,从水下,生生拍在游船边,又死死扣在上面!
其力道之大,直接将那钢板抓了个洞穿!
言君上来了。
没有拉风地一跃而起,仅是如普通人那般,沿着并不高的船侧攀上甲板。
他怀里抱着已然失去意识的言琪,大雨冲刷着两人,混同残留的河水一块滴落,但又被炙热气息快速蒸发,至于那原本缠绕全身的水草,早已被怒火焚烧殆尽!
“言君,你怎么......”
墨良惊异地看着他,未能理解这画面。
可言君并未理他,而是扫了眼后,迅速将言琪放置到伞蓬下。
言琪其实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早在水下那一瞬间的炙热,几乎燃尽了侵入她体内的冰冷,在脱离水面后,更是渐渐好转,此刻又经过言君的一番急救。
咳。
至于是怎么急救的,看墨知音不自觉微微皱起的眉头大概就能知晓。
不过救人心切的言君哪里管这么多。
这要是耽搁了救援时机,导致出现不可挽回的局面,那......
就没什么了。
不是吗?
恍然之间,似是一柄缕空的锤子,轻砸胸口,它不疼,却痛击心灵,一如这一刻言君,从言琪那稍稍多了丝血色的脸上挪开视线,耳畔听着那微弱却渐渐恢复正常的呼吸声,慢慢从甲板上站起。
他注视着那两船相撞的场景,囊括一概武者,可目中却无人像,仅是如个静态的雕塑般,朝前方问道。
“哪个杂种......撞的船?”
这一刻,他声音真的很轻,轻到仿佛没有力气一样,叫人以为听错了。
可那雨水打湿的眼睫下,漆黑的瞳孔里却......
暴虐异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