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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不喜欢吃醋啊。”丰俊朗有些为难地用筷子头点了点眉心,“你若是那么坚持,我吃一调羹吧,就一调羹。”

他伸手去拿子慕予手里的醋,可是子慕予瞪大着眼睛不肯松手,眼里一片空茫。

丰俊朗眉峰轩起:“放手啊。”

接着听到子慕予说:“是你无礼在先。”

丰俊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怎么无礼,哪里无礼了?”他想了想,可能子慕予说的是刚才他挑剔面老板的事,于是解释道,“人家只是吃不惯嘛,又不是有什么坏心思。”说完,冲夫妻俩点了一下头表示歉意。

夫妻两人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说无妨,无妨,能理解,能理解云云。

随后子慕予又说:“你认识我?”

丰俊朗脸色一沉,以为子慕予在捉弄他,心生不悦:“你发什么疯呢?”

唯冯继洲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放下筷子,快步来到子慕予跟前,俯身直视子慕予眼睛。

“慕予?”他小心地喊了一声,见子慕予一点反应没有,脸色遽变。

古元卓就坐在子慕予身边,抬手想碰碰子慕予胳膊肘。

冯继洲喝道:“别碰她!这是魂障!”

丰俊朗「噌」地站起,也是一惊:“魂障?阿修罗?!”

古元卓跟着冯继洲学了这几年,也不是无知之人。

轮回六道分三善道三恶道。

三善道分别是天神道、人间道、修罗道,三恶道则是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

阿修罗具有神明的威力神通,却没有神的德行,状同鬼蜮!

两道寒光从冯继洲眸里射出,先落在老板夫妻身上,审视了一番,随后又来至摊口,警觉地扫至街市各处,凝着眉刚要从怀里掏出狼毫笔,但见子慕予忽地软下身子,喉咙里发出深呼吸的浅啸。

眼看子慕予就要跌倒,古元卓想伸手接住可又记得冯继洲刚才的叮嘱,正不知要怎么办,急得脑门冒汗。

“别让她摔了!”冯继洲惊喊道。

丰俊朗非常慷慨地伸出一只脚,打算去垫子慕予即将撞向地面的头颅。

子慕予其实从软倒时便有了意识,只是身体一时失去控制。

亏得古元卓反应快,伸手先捞住了子慕予的脖子。

老板夫妻吓坏了,客人在自己店里若出了什么问题,那是要上衙门吃官司的。他们近前想帮忙,却被冯继洲隔开。

冯继洲不信任他们。

子慕予冷汗淋漓,后背如贴冰。

冯继洲半跪,抓住子慕予的肩膀,问:“慕予,是谁?”

子慕予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老和尚。”

“老和尚?”众人惊疑地面面相觑。

“跟丰俊朗坐一桌的……那个老和尚。”子慕予虚弱地道。

丰俊朗「砰」地蹦跳远离桌子。

元征也惶惶退了几步。

“哪里有老和尚?你白日做梦,魇着了吧。”丰俊朗嘴里说着,却心里没底,慌得很。

古元卓将子慕予扶起。

子慕予扭头一看,丰俊朗对面没有面碗,桌面干干净净,没有汤水痕迹,没人。

她有些怔怔的指着那个位置:“他刚才明明在这里的。我们进来时他就在这里。”

众人只觉得今天的风实在是凉得很,冰冷彻骨。

“慕予,从一开始这里除了两位老板,就只有我们五个人。”冯继洲道。

子慕予摇头,似不能接受:“不对,我们刚来时他明明在煮面,给老和尚煮的。”她指着头包笼布的汉子。

“刚才煮的是我们的午饭啊。”汉子指着旁边两碗吃了一半的面片,和自家妇人对视一眼,满脸惊疑困惑。

子慕予觉得自己的后背又湿了一遍。

大白天,见鬼了?

“慕予,别怕。可能有高手在附近,对你施行了魂障之术。”冯继洲低声道。

“混账之术?”子慕予撑着桌子坐下,双腿直发抖,“确实挺混账的。”

平白无故来惹她,说些乱七八糟的话,老混账!

“详细的稍后我再跟你讲,你的情况看着很不好,咱们先找个落脚的地方,歇歇再说。”冯继洲道。

子慕予伸手贴住碗侧,任由热气传入掌心:“容我先吃点东西。”

她现在像刚经历了一场低血糖发作,头皮发麻,浑身酸乏,瘫软无力。

她舀了一勺面汤,刚送到嘴边,忽地想起刚才老和尚说的话。

子时之前莫要喝水!

老混账的话要不要听呢?

听,不过是熬一阵口渴。

不听,实在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一番风险权衡,子慕予还是对有些惴惴的圆脸妇人道:“还是给我一个馒头吧。”

冯继洲他们已经没有心思吃面。

子慕予有些艰难地咽下半个馒头,再也吃不下去了。

喉咙干得很,面团容易粘食道上,难受。

夫妻俩见他们面没怎么吃,馒头也只吃半个,还有人在他们店里出现了身体不适,感觉很自责,怎么也不愿意收他们的银子。

子慕予离开之时,还是趁他们不注意,弹了一两碎银子进妇人围裙口袋里。

她了解过这里的物价,一两银子付五碗面一个馒头的钱,够了。多的那些,就当为王寻那次化缘得来的馒头和锅巴付的钱。

面摊不远处便有一家客栈。

客栈的名字颇有深意:了心。

非上上智,无了了心。

既敢称「了心」,应有「上智」之人。

古元卓扶着子慕予,一行人进了客栈订了三间房。

这些人不知道,他们刚走进客栈的时候,客栈后门「咯吱」打开,从里走出一个老和尚,身穿破旧海青,脚穿芒鞋,一手挂念珠,一手拄竹杖,头顶十二个戒疤,微佝偻着上身,阔步离去。

上街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最大的那条街,是赌坊、酒楼、青楼聚集之地,这里的繁荣,不分白天黑夜时辰。

穷的衣不蔽体,富的满身叮当环佩。

无论是男人,女人,进赌坊时掩饰不住的野心、兴奋和紧张,出赌坊时如丧考妣,满脸扫兴沮丧、不甘执拗。

不少老少乞丐捧着脏兮兮的饭盆,时不时停下,哀哀讨食。

有些心情好的,或给两口剩饭剩菜,甚至扔下一两枚铜钱,若遇上心情不好的,吃顿打骂也是寻常。

老和尚行走在其间,如水中一滴香油,河上一瓣桃花。

前面有商铺开业,伙计抬了一小箩筐发财糕在搞大赠送,挤满了人。

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脸上脏兮兮的,衣服裤子破成碎布条,神色憔悴,手里拿着缺口破碗,踮起脚努力想挤进人群,却被个大人不耐烦地伸手一推,摔了出去。

不仅碗碎了,破衣服保护不了肌肤,膝盖处擦了好大一片伤口。

小女孩抱着膝盖,蜷缩着身子,呜呜小声哭泣起来。

忽然,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一个老和尚蹲在她面前,慈眉善目地道:“饿吗?疼吗?难过吗?哭可解决不了问题。你告诉我恒昌赌坊在哪,我给你指一条生路,如何?”

小女孩擦了擦眼角,脸上留下一道不均匀的污渍,指着指前面不远处,俏生生地说:“就在那里。”

老和尚笑了,每根皱纹都透着慈悲,他伸手摸了摸小女孩脏得发腻的头顶:“乖,你去了心客栈,找个叫子慕予的人。你就告诉她,你饿了,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