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射手张光北神奇地逃过一劫,他脸上面皮绷紧,钢牙紧咬,双手死死握住握把,控制枪口追逐头顶上的九六式陆攻,打出了一条弧形火线。 张光北提前量算得不错,倒是没辜负朱弘文的苦心。 九六式陆攻机腹下面点点星火炸开,“咄咄”的撞击声,让驾驶舱里的鬼子飞行员惊出了一身冷汗,下一瞬,赶紧将战机拉高,飞出了马克沁的射程。 李二狗方向,李二狗已经被抬了下去,他的嘴里嘶喊着:“眼睛,我的眼睛!” 两架九六式陆攻各自打出一条十几米长的火线后,一架遭到攻击直接拉高,一架在失去射程后拉高,空中转弯之后,飞回来,俯冲,再次各自打出三条火线。 朱弘文此时已经窥破日机的招数,他便嘶声喊:“跑啊!枪不要了!” 张光北没有听他的,顶替李二狗的包盛名,甚至都没听到他的喊话。 两个人迅速调整枪口,包盛名转动枪身的时候,因为注意力完全放到了头顶上的敌机上,没注意到脚下,一个失足,直接跌了下去。 “撤退!枪——”朱弘文急了,再喊,“枪”字出口,他看到一条火线咬上了张光北,张光北的身子忽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喉头一梗,喊声登时戛然而止。 张光北的身子才向地上瘫去,他的旁边,张菜根急冲两步,从他手上接过了马克沁的握把。 又一个轮回,他还有旁边顶替曹志的鲁小圣,双双被击中。张菜根临死前,嘴里发出了一声怒吼:“打!”然后,脑袋明明已经磕到了马克沁的枪身上,双手却依旧死死握住马克沁的握把,打出了一串子弹…… “特么的!”朱弘文骂:“一个个都出息了,不听老.子的命令!” 白眼狼看看他,又看看张菜根他们,低声说:“‘死’字营没有孬种!”稍后,他爆发性地大吼起来:“‘死’字营,完胜!”双手撑地,人就想要往外蹿。 朱弘文拽住他的左脚,直接把他拽了回来。“去送死啊?!”他朝白眼狼吼道。 “我要替兄弟们报仇!” “活下去,才有报仇的机会!脑子,动动脑子,马克沁的射高是1000米,鬼子战机的飞行高度是多少?” “他们的机枪不如马克沁,他们能打到我们,我们就能打到他们!” “他们居高临下,有,有天然优势——还有,谁说他们的机枪不如马克沁的?” “不是你说的吗?” “我?我什么时候讲过?” “你反正讲过。” 朱弘文和白眼狼发生口角的时候,东侧平台上,楼迪善一行人已经爬出了防炮洞,正在指挥对包盛名的抢救。包盛名从上面掉下来的时候摔断了左腿,然后,被那架针对他们的九六式陆攻的鬼子飞行员给发现,追了过来。 一个炮团战士发现之后,义不容辞的前去救他,包盛名见状,嘶声喊:“不要过来!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包盛名爬了五米不到,他的身后,便遗留了一条五米长的斑驳血路。 鬼子飞行员绝对是故意的,欺负炮团没有防空武.器,将飞行高度越压越低,向包盛名逼迫过来。 “兄弟!坚持住!”炮团的兵喊。 下一瞬,“呜呜呜”的战机引擎声中,有“哒哒哒”的枪声炸响,炮团的兵被十数颗子弹击中,浑身浴血,栽倒在了地上。 更多的炮团的兵从防炮洞里探出头来,然后,毫不犹豫的,五六个人冲出防炮洞,向包盛名冲去。 他们马上就被其他九六式陆攻的飞行员给盯上了。然后无一例外,倒在了救援包盛名的路上。 包盛名急哭了。“不要过来,求求你们,不要过来!”他嘶声喊。 楼迪善他们也被惊动了,不顾危险,纷纷钻出了藏身的防炮洞。“常郜,从北边绕过去——人不要多,再上去一个就行了——”楼迪善亲自指挥救援。 赵权亥看看那些倒在救援路上的战士,心疼得滴血,抬头看向天上耀武扬威的日军战机,不禁恨得牙痒痒。“值得吗?我艹!”他低声啐道。然后,看向一边挣扎前行,一边哭喊着让救援战士不要过去的包盛名,他的眼神又变得柔和起来,说:“朱弘文这个混蛋,他们的人呢?!” 朱弘文已经注意到了东侧平台上空的异常。他环顾左右,看到李二狗他们那挺杵在巨石上的马克沁,有了想法。“你总是盯着我干什么?”他问白眼狼。 白眼狼肚中腹诽:“谁让你把我拖回来的,”嘴上却说:“小鱼说了,让我看住你,不让你做傻事。”朱弘文佯怒,眉头一竖,喝问:“小鱼?小鱼是营长还是我是营长?!” 白眼狼不接这个话茬,说:“当长官的,总想着亲临一线,这算不算擅离职守啊?!” “老.子——”朱弘文忽然想揍他。 “呜呜呜……”三架九六式陆攻忽然齐齐向东侧平台俯冲过去,方位,距离李二狗他们的那挺马克沁很近很近。朱弘文眼珠子一转,转头朝白眼狼吼道:“跟紧我!”然后拔腿就朝李二狗他们那挺马克沁冲了过去。 此时,他还不知道李二狗的眼睛已经受伤了。 朱弘文自以为得计,他却小瞧了白眼狼的智慧。白眼狼追过来,伸手拽他,喊:“秀才,你有没有当长官的觉悟?‘死’字营离不开你!”朱弘文一扭身让开,喊:“白眼狼,王麻子真没看错你,你真特么的是头白眼狼!我才是营长,我才是营长!” “有人去了!”白眼狼喊。 朱弘文望过去,就见朱林鑫已经冲到了那挺马克沁前,正在调整枪身。他忽然想起李二狗,问:“李二狗人呢?” 白眼狼踮踮脚,没看到李二狗,问:“地上有没有他?” “没有。”“他是不是摔下去了?!” 朱弘文一听,脸色变了,加速向那挺马克沁冲了过去。他没跑几步,“哒哒哒……”一架九六式陆攻突然调向,向朱林鑫俯冲过去,并打出了三条火线。 朱林鑫此时才将将将枪身调整过来,然后,朱弘文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火线扫中,身子重重地往后摔去…… “特么的——”他骂,人却冷静下来。虽然他并不清楚东侧平台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已经判断出,那里已经变成陷阱了。
一个又一个炮团的战士倒在了救援的路上,楼迪善的眼睛瞬间红了。 他的身边,赵权亥低声说:“团座,不能再这样了!” 楼迪善不应声,右手朝前一挥。 早就盯着他的三伙炮团战士,便又有两人钻出了防炮洞。 “求求你们不要过来了——”包盛名哭喊道,忽然,他手脚并用,爬上了一块石头,然后挣扎着站起来,手指一架九六式陆攻,嘶喊道:“狗.日的鬼子,来啊!朝爷爷开枪啊!” 一架九六式陆攻从他头上飞了过去,经过他的时候,一个短点射,在他身边打出了三道短短的火线。操控这架九六式陆攻的鬼子飞行员绝对故意的,“咄咄”声中,子弹在包盛名脚边炸开,迸溅出的火星、碎石甚至射穿了他的裤脚,但就是没有击中他。 刚钻出防炮洞的两个炮团战士向他冲过去,他们一边跑一边抬头张望,然后,在“小心后面”的惊呼声中,被火线扫中,仆倒在了血泊中。 包盛名见了,热血冲脑,睚眦欲裂。“啊——”他忽然嘶吼起来,吼着,他摘掉钢盔,纵身一跃,脑袋朝下,往石头地面扎了过去。 所有目睹这一幕的炮团的兵见了,无不心生敬意,赵权亥看了楼迪善一眼,说:“是个汉子!”然后,脱帽,行了一记军礼。 楼迪善的脸上,咬合肌跳动一阵,稍后,他沉声喊:“所有人,立刻回去防炮洞!我们绝对不能辜负了‘死’字营兄弟的良苦用心!” 六架九六式陆攻又肆虐了大约一刻钟,这才拔高,沿来路飞了回去。它们前脚才走,楼迪善后脚就冲出了防炮洞,喊:“兄弟们!干活!” 光华门,教导总队二团阵地,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团长谢承瑞一边娴熟地往一个弹匣里卡着子弹,一边对一个灰头土脸,额头上血迹斑斑的兵讲:“回去告诉成吕仁,援军马上就到,请他务必顶住。”兵敬一个军礼,转身冲入了硝烟中。 在他离开后,副团长饶金泉问谢承瑞:“团座,后备队已经全部填上去了,哪里还有援军?” 谢承瑞也不看他,将弹匣装进一挺伯克曼MP18冲锋枪,说:“你我不是人?你我就是援军!” “楼迪善在干什么?我们的炮为什么不响了?” “没有火炮就打不了仗了?毛病!走了——” 谢承瑞一马当先,团部其他人纷纷跟上,他们猫腰沿着一条交通壕走不多远,前面的枪声忽然变得炽烈起来,谢承瑞听见一个嘶哑的声音喊道:“兄弟们,顶住!援军马上就到!”他听出来是五营营长孟金刚的声音,大声和道:“我们已经到了!”加快速度,冲进了战壕。 “团座?!团座来了!兄弟们,打啊!” “吁——”有炮弹的破空声响起,谢承瑞刚想喊“卧倒”,已经被自己的副官扑倒。“轰——”爆炸声近在咫尺地响起,谢承瑞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正愣神间,“扑簌簌——”被尘土打了一身一脸。 “呸呸——”他正吐着嘴里的泥土,感觉到身上的重量,他意识到什么,心头一沉,扭头看,正对上副官已经没了生气,却依旧怒睁着的双眼,他心头不禁一颤,喊:“三子,小三子!” 小三子背上被开了一道口子,脊椎骨都被炸断了。 “雷剑升,雷剑升!”饶金泉的声音响起,他呼唤的是一个参谋的名字。“团座不要紧吧?”孟金刚的声音传来。 谢承瑞应一声“我没事”,强忍悲痛,将小三子从背上翻开。然后,他用右手抚上小三子的脸,帮他合上了眼睑。 谢承瑞他们进入的战壕,已经是二团的最后一道防线了。谢承瑞才猫腰站起来,在他前方十几米远处,一个教导总队的机枪射手忽然站了起来,嘴里喊着:“来啊!来啊——”用手上的捷克造打出了一条长长的火舌。谢承瑞刚想喊“趴下”,这个兵的身子剧烈地抖了两下,往前栽倒。 “吁——”又有炮弹的破空声响起,谢承瑞咬牙往前扑倒。 “轰——”一团烟火在他身后炸开,一个团参谋直接被炸得飞了起来。 “特么的!”谢承瑞骂,才准备爬起来,“轰——”又有爆炸声传来,他看过去,就看到一团烟火在三四条土黄色人影和一条蓝色人影中间炸开,有日式惨叫声响起,几条人影同时翻了。 他的眼睛立刻湿润了——老.子的兵,个个带种哪! 富贵山东侧平台,楼迪善将一根绳子系在腰间,弯腰使劲拽着,一边喊:“快!快!快啊!” 中间平台,一个防炮洞里,朱弘文看到了李二狗。李二狗的眼睛已经被绷带缠住了,他躺在防炮洞里,嘴里喃喃道:“没眼睛我一样能杀鬼子,是吧。秀才,你知道的,我枪法很准的,我蒙着眼睛,都能指哪打哪——” 朱弘文能说什么?只能宽慰他:“我帮你检查过了。放心吧,瞎不了。” “真的?” “真的。那别给我蒙着了。” “上药了,你别乱动。” “秀才,你在哪,你让我摸摸你——” “特么的,大家都是男的,你**搞锤子!” “四周黑漆漆的,我,我有点怕,”李二狗说着,声音变得越来越低。 朱弘文便伸手抓住他的手,用力捏捏,说:“下去好好的休息一会,这仗,才开始呢!” 光华门,谢承瑞打光了三个弹匣,丢掉半只耳朵后,终于率领手下兄弟将日军的这一波攻击打了下去。打退了敌人的进攻,应该欢呼胜利才对,可是,因为战壕里到处可见战死的兄弟,所有人站在硝烟中,便只是大口的喘着气,根本顾不及其它。 谢承瑞也在喘气,喘了一阵,他觉得阵地上的气氛有点不对,强提精神,哑着嗓子喊:“报名!谢承瑞!”“饶金泉!” “孟金刚——” ……一个个声音响起,绝大多数即使嘶哑,却依旧洪亮;还有一些,喊的人应该是用出了全身力气,喊的时候,还把胸膛高高挺了起来,却依旧微弱;更有一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挣扎着张开了嘴巴,却没能发出声音,是身边的兄弟,帮他们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一声一声,两百多声之后,归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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