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承尚夫妻顿时犯了难。
长子去了京城，长女已出嫁，唯有小儿子陪伴身边，夫妻俩如何舍得？
柳夫人蹲下身来，与儿子平视。
“羡安，你真的想修仙吗？”
柳羡安虽然小，但话听得明白。
他果断摇头，“我想留在爹爹和娘亲身边。”
柳夫人目光微热。
温之玄看看身边的儿子，小孩都是无条件爱父母的。
温易成是这样，柳羡安亦如是。
姜书渺并未强求，凡尘之情最难斩断的，就是亲缘。
张道薇问，“尊上去东海，可是算出仙界有异？”
仙界有一存亡之劫，至今未破。
“不是。”
姜书渺看出这群仙门子弟的心思，摇头给了他们一颗定心丸，“一点私事。你们也不用跟着我了，夺舍人身的妖虽然都抓出来了。难保没有其他妖效仿，且如今这个局势，妖被逼得没了生存空间，肯定还会生事。你们身为仙门子弟，当以除魔卫道为己任。”
张道薇凌去尘一众子弟抱拳，“是。”
于是一行人便分了道。
仙门子弟分布各地除妖，姜书渺则带着其他人去了东海。
温之玄大概猜到她要做什么。
“你想找龙王？”
昨天蛟妖说，龙族被神族剔除了神籍，姜书渺显然对此毫不知情，现在估计是想去问一问龙王。
“嗯。”
事到如今，姜书渺也不再藏着掖着。
她踩着自己的本命剑，迎风飞翔，面容沉凝幽远。
温之玄难得起了点好奇心，“你和龙族太子有什么旧怨？”
这话一出，其他几只妖都纷纷侧目。
哪怕是跟在姜书渺身边最久的芙蕖，猜到自家主子肯定有个超级牛逼的身份，现在都有些震惊。
昨天蛟妖说的话还回荡在耳边。
温之玄问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斩杀魔尊的，青莲圣尊！
居然是自家主子！！！！
芙蕖表面淡定得一批，内心已经发出了土拨鼠似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
她掐了浅鲤一把，眼神灼灼，兴奋异常。
【我是不是在做梦？还是产生幻听了？青莲圣尊，魔尊的师父？天…】
浅鲤反掐了她一把，力道更重。
【淡定。】
淡定个屁，她也想尖叫。
姜书渺突然扭过头来，“在我的乾坤袖里修炼那么久，当着我的面说什么悄悄话呢？”
两人立即掐断神识交流，装乖装得跟真的似的。
白旻都有些忍俊不禁。
他道：“凡人一直称呼您为神女，却不知其真面目，而今我等闻之，实是震撼。”
芙蕖和浅鲤齐齐点头。
这算什么？
唯一猜出姜书渺真实来历的温之玄才是真的淡定。
这几只妖如果知道自家主子是混沌真神，可能要吓得魂飞魄散。
嗯，算起来，魔尊是她徒弟，仙界又是魔尊创建的。
也就是说张道薇这些仙门子弟，全都是她的徒子徒孙。
温之玄想起那天儿子拜师时的情景。
“当着你的面，魔尊不许我儿入仙门，如此忤逆犯上，难怪会弃明投暗，还发动神魔之战。”
姜书渺：“…”
芙蕖则是想起自家主子曾说过不收徒的原因，顿时不敢吱声了。
这凡人胆子可真不是一般的大。
‘忤逆犯上’四个字切切实实的扎了姜书渺的心。
改投魔族其实不算什么污点，世间大道各有其法。魔道无思无想无欲求，无生无死无秩序。从某种程度上，比神族那群伪君子纯粹得多。
但神魔两族有个共同点。
重血脉！
凡人的血脉传承就是这么学来的。
她那徒儿是人魔结合所生，属于杂交血统，天地不容。偏姜书渺对人族极其包容偏爱，于是把这个有一半人族血统的小崽子捡了回去，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神族因此越发不待见她。
她也无所谓。
反正只要拳头硬，谁也奈何不了她。
后面师徒反目是因为，神魔大战祸及苍生。
不然她压根就不想管那些臭毛病的神仙。
至于说和龙族的龃龉。
就更怪不得她了。
女娲独立于神族之外，又一心庇护神族不待见的人族，名声就不大好听。
那条破龙当着她的面说女娲娘娘为妖孽祸首，她当时就怒了，但想起女娲娘娘让她到天宫求学，就是要她改一改任性妄为的毛病，便忍住了没动手。
偏生兔崽子不知好歹，不肯道歉，两人一番唇舌后就开打了。
既然都打起来了，那还留什么情？
最后白宵告到了天帝面前。
天帝各打五十大板，先训斥了龙王教子不善，罚他们下界为百姓施云布雨。又请来女娲娘娘，把她接了回去。
女娲娘娘让她下凡，是因为知道她对凡人的容忍度比较高，不会因为一时喜怒就撸袖子开干。
谁成想她一朝身殒，天帝没了掣肘，立马开始翻旧账。
忒阴险。
姜书渺心塞塞，满腔郁闷无处说，干脆加速，把所有人甩出一大截。
众人：“…”
温之玄啧一声，“恼羞成怒了。”
芙蕖浅鲤白旻：你是真不怕死。
也是真勇。
温易成扯了扯亲爹的衣袖，“爹爹，姨姨好像生气了。”
温之玄摸摸他的小脑袋瓜，“无妨。”
温易成茫然了片刻，小声说：“爹爹，你不要惹姨姨生气，她对我很好的。”
温之玄：“…”
儿子向外了。
芙蕖憋笑。
浅鲤一拍她脑门，“别笑了，再不跟上咱俩就没靠山了。”
那不行。
她还要继续修仙呢。
刚要加速，白旻道：“圣尊应该是有私事要解决，咱们不紧不慢的跟着就好，别去掺和。”
要不说人家能在人间混得游刃有余呢，人情世故这块儿拿捏的死死的。
芙蕖和浅鲤一听，立马刹住。
姜书渺已经到了东海，她在东海中心上空，这里远离仙界，不至于惊动那些老家伙。
她手指一缕神力直入海底。
不多时便见海水涌动，一条银白色的龙冲天而起。
“何人敢犯我东海？”
姜书渺抬手竖起屏障，阻挡他的攻击，声音里还透着见到老熟人的雀跃。
“一万年不见，小奶龙，你不记得我啦？”
银龙：“…”
他盯着姜书渺看了好半天，终于在她的眉眼中看见了故人的影子，一刹那退得老远，化作少年模样。
头上两个角还没收，可能是因为他的脸看起来实在太过稚嫩，加两个龙角显得比较威严。
“姜书渺！”
他慢慢吐出这个名字，语气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你不是已经死了？”
姜书渺一点不生气。
“死而复生了呗。”
少年不说话，面部表情明晃晃写着两个大字。
无语。
不过亲眼所见是骗不了人的，尽管实在匪夷所思。他打量了姜书渺半晌，语气轻嘲。
“女娲娘娘对你还真好，难怪你那么维护她。”
姜书渺不乐意听人说女娲娘娘的坏话，瞪着眼睛道：“咋地，龙族太子不够体面，还想做回球？”
少年立即黑了脸。
“吾乃龙族之王。”
姜书渺一愣，下意识脱口道：“你爹呢？”
少年面色阴晴不定，半晌才道：“死了。”
姜书渺嘴巴张成o型，喃喃问，“什么时候的事？”
少年目光悠远而沉静，“你死后不久，天帝想重启龙族，召父王上天。但父王谨记当初答应你世代为人间施云布雨的承诺，不肯答允。天帝便将龙族踢出神籍，龙族被贴上‘妖’的标签，父王自知触怒天帝，唯恐全族招来灭顶之灾，自爆神丹以庇护水族，而后灰飞烟灭。”
“我便成了龙族之王。”
上古神龙的内丹威力足以倾覆山川四海，亦可令天地失色。
怪不得天帝不敢动水族。
姜书渺久久无言。
少年盯着她，“还真是难得见你这样的表情，还以为你生来没心没肺。”
姜书渺听他言语讽刺，道：“你恨我？”
少年眼睫微垂，终是摇了摇头。
“天帝专权独断，当初舍弃龙族来讨好你，便视作耻辱。父王纵然奉召，等水族全然被他掌控，就该卸磨杀驴了。”
姜书渺飘至他面前。
离得远还好，咋一靠近，两人的身高差就显出来了。
少年发现自己居然要俯视这小孩儿。
就很奇幻。
曾经不可一世的青莲圣尊，变成了个小娃娃。
少年神色古怪。
“你现在几岁了？”
姜书渺对此也很有怨言，“骨龄五岁。”
少年毫不客气的大笑出声。
“你不说我还以为你只有三岁，毕竟…”
他话语未竟，意思却很明显。
嫌弃姜书渺矮。
姜书渺瞪圆了眼睛，叉腰怒道：“清昼！”
清昼笑声一顿。
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过他了。
姜书渺这个人很奇怪，招人喜欢的同时也招人恨。
以前在天宫，神界各族的小崽子都爱跟她玩儿，后来发现她十分凶残，立马跑得飞快。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找我做什么？”
姜书渺收了气性，“前几天我遇到一个蛟妖，跟我说了些事，我是来问你，当初神魔大战有何内情？”
清昼轻嗤，“你徒儿干的事，你来问我？”
不等姜书渺开口，他又状似恍然大悟一般，“哦对，听说那时候你已将他逐出师门了。”
姜书渺哽了下。
清昼突然来了兴致，“说来我倒是挺好奇，当初神魔妖都容不得他，偏你要护着他，养育教导数千年。他到底犯了什么错，让你这个护短的师父不惜与他断绝关系？”
姜书渺瓮声瓮气道：“你别管，我就想知道，当初神魔大战是怎么开始的？”
两人从前结过仇，清昼对姜书渺的性格多少还是了解的。看她这模样，就知道有隐情。
“你身殒后，我听父王提过两句。天帝以苍生为子，终于如愿以偿。当时我不懂，直到他身殒，才隐约猜到。神魔大战看起来是魔族挑起的，实际上魔尊应该是中了天帝的奸计。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姜书渺脸上再次浮现茫然之色。
清昼看她这样有点不忍。
“你大老远跑一趟，不如跟我去龙宫喝杯茶？”
说完他就后悔了。
这小祖宗贪财得很，别到时候把他龙宫的珊瑚全给搬空了。
好在姜书渺现在没什么心情。
“不用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清昼从没见过她这般丧气的模样，惊得一愣一愣的。这小祖宗从前多嚣张啊，看不惯就直接拔剑。除了女娲娘娘，谁都不放在眼里。
鬼使神差的，他问了一句。
“你没事吧？”
姜书渺不理他，转身就要走。
“哎。”
清昼追上来，“你也别灰心，反正你现在已经复生了，等你恢复到鼎盛时期，打上天去，找天帝问个清楚不就行了？”
他是清楚姜书渺的实力的。
姜书渺斜睨他一眼，“你想借我的手给你爹报仇？”
“是。”清昼很坦然，“比起龙族，天帝更想让你死。他算计你，害你身殒，这口气你能忍？”
忍得了才怪。
姜书渺从来就是‘不服就干’的性子。
清昼算准了她不会善罢甘休，道：“什么时候你准备打上天了，通知我一声，我四海水族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前有冥界之主酆都撺掇姜书渺反上天，又有龙王清昼愿集结整个水族想谋反。
天帝是真的不得人心。
姜书渺突然释怀了。
“行。”
利益之前任何仇恨都能暂时抛却一边，再者他俩说到底也不算什么深仇大恨。
清昼年少时嘴欠，触及了姜书渺的逆鳞。
也不怪她生气。
且当初她舍身献祭，救天下苍生，这苍生自然也包括水族子民。
身为龙族之王，清昼的心胸可比天帝那个老小子宽广多了。
他重新化龙，钻进海中，很快水面便趋于平静。
姜书渺飞至岸边，温之玄等人早已等候多时。
芙蕖浅鲤上前，“郡主。”
做侍女久了，她俩还是习惯了这个称呼。
姜书渺抛下一句话，“我要去趟魔域。”
众人皆惊。
芙蕖有点结巴，“您不、不是是和神族有仇吗？去、去魔域做什么？”
姜书渺望着虚空，目光里竟有些萧索的味道。
从前她认为，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谋略都不足为惧。
现实却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