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丹凝聚着一个人所有修为，金丹碎裂，就表示这个人再也无法修仙。
碧海真人瞳孔睁大。
“不要……”
那声音，听得同为修道者的温之玄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碎修仙者金丹，犹如断练武者手脚筋。
他曾切身体会过。
姜书渺看向洪德帝，“舅舅，这个人罪孽深重，我得把他带回去审问。”
洪德帝也终于回过神来。
“这…”
温之玄道：“仙门事不归人间管。这位真人当是仙门大能，却被郡主碎了金丹，此时已是油尽灯枯。他日仙界必会来寻郡主讨要说法。”
姜书渺一听，还有这好事？
“来就来。仙门不顾立道初心，枉顾门规教义，滥杀无辜，行事龌龊，我正想找他们算账。”
她果然不怕。
温之玄闭了嘴。
众臣缄默不语。
关于神女的传言有很多，但真正见过神迹的却很少。这些个朝中重臣，还没自家小儿有眼福。
今日目睹这样一场大戏，才明白何为神威。
谁都不敢造次。
洪德帝看了看半死不活的碧海真人，问姜书渺，“渺渺，你可有十足的把握能应付仙界的问罪？”
毕竟小外甥女才三岁
洪德帝担心仙界不明是非，护短偏私，姜书渺岂非危险？
姜书渺眨眨眼，冲他一笑。
“不是还有舅舅护着我吗？舅舅是紫薇星，就算神族也要退避三舍，区区仙门，不足挂齿。”
温之玄瞥她一眼，这马屁拍得挺溜。
洪德帝一愣之后果然龙心大悦。
“好，你带他回去吧。”
“谢谢舅舅。”
姜书渺露齿一笑，一抬手，将碧海真人收进了自己的乾坤袖中。
众人眼见这么个大活人消失不见，又是一阵错愕。
同在乾坤袖中的浅鲤却吓了一跳。
【上上上上神，这这这…】
【别慌，他现在灵力全无，奈何不了你。】
浅鲤只是突然见到这么个鸡皮鹤发的老人，有点惊吓。再一听姜书渺这话，才知他是仙门之人。但显然没了金丹，浑身再无半分仙气。
她这才松了口气。
【是。】
姜知许带着女儿出了宫，温之玄则被洪德帝留了下来。
“国师，你是玄门中人，对仙界可有了解？”
温之玄道：“启禀陛下，臣在山中修行，虽未踏足东海，但今日观那碧海真人行事之风，却为仙门使者，想来如今仙门藏污纳垢。若不悔改，他日必将亡于天道。”
其实温家先祖遗训中隐晦的提起过。
仙门的覆灭，乃人为。
不知道是不是跟姜书渺有关。
毕竟那破小孩儿现在确实是凡人之躯。
也只有她有这般能力。
洪德帝又问，“那渺渺可有危险？”
皇帝对这外甥女倒是真不错。
温之玄微笑道：“碧海真人作恶多端，郡主今日是替天行道。且她是神女转世，纵然仙界找上门来，也只有赔罪的份儿。”
洪德帝稍稍安心。
“如此便好。”
温之玄出了宫，思索半晌，还是去了安国公府。
萧意棠从芙蕖口中得知蓬莱仙人到访，点名要见小女儿，。她虽多少知道女儿的本事，却仍旧不安。
她第一反应就是进宫，却被芙蕖拦住了。
“殿下，您是凡人，就算去了也无用。”
萧意棠脚步一顿。
是啊，她只是凡胎肉体，仙门的人也不会畏惧她人间长公主的身份。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无能。
芙蕖见了，温声道：“郡主有神通，天道都避其锋芒，仙界之人伤不了她，您且安心等着便是。”
老太君也道：“皇上会护着渺渺的。”
萧意棠想起女儿心声里提过，皇兄有紫薇真气护体，诸神避让，心中稍安。
直到午时，父女俩才回府。
萧意棠忍不住迎出去，看见女儿被丈夫牵着走进大门，“渺渺。”
姜书渺松开爹爹的手，欢喜的扑进娘亲怀里。
“娘。”
萧意棠搂住女儿，上下打量，“那蓬莱仙人可有伤了你？”
姜书渺一脸傲娇，“他才没那本事。”
一家人进了内堂，萧意棠和老太君才听姜知许说起今日早朝之事。
此前姜书渺就说过仙门出现了败类，闻听今天找上门来的便是邪修，萧意棠更是心惊。
“仙界竟如此视人命为草芥，天道何存？”
天空忽然一声惊雷乍现，似对她这话的回应。
萧意棠吓了一跳。
姜书渺已经跑出去，指着天怒骂：“你凶什么凶？我娘说得不对吗？有本事你去劈那些邪修啊，欺负凡人算什么本事？信不信我上去揍你？”
乌云颤了颤，似乎被这话震慑住，而后缓慢散去。
姜书渺哼一声，“每次都这样，胆小鬼。”
瑟瑟发抖的芙蕖：“…”
天道啊，那可是天道，这一个惊雷劈下，她立马就得魂飞魄散。
温之玄的马车刚到国公府门口，就听见惊雷声，但只有一声，转瞬就晴空万里。
不做他想，一定跟姜书渺有关。
侍卫上前客气道：“劳烦进去禀报一声，国师求见福乐郡主。”
这还是温之玄头一次光明正大的来安国公府。
姜知许听了门房回禀，有些诧异，刚要问一句‘他来做什么？’随即想到方才女儿是被温之玄抱进宣室的，便问：“渺渺，你跟国师握手言和了？”
“算是吧。”
姜书渺迟疑的点头，“可能是他终于意识到，我从前一直在对他手下留情，实力悬殊，他只能认怂。”
姜知许：“…”
闺女，咱能谦虚一点么？
萧意棠方才被那雷鸣所惊，闻得此言却是无奈一笑。
“那你要不要见他呢？”
“见呗。”
姜书渺晃动着两条小短腿，优哉悠哉道：“毕竟咱们还是亲戚，只要他不作恶，也算是一个能臣。我们做神仙的，心宽似海，不跟他一般见识。”
老太君见她那副小大人的模样，也不由失笑。
她和萧意棠不便见外男，姜知许便带着女儿去了前厅。
温之玄先给二人见了礼。
姜知许招呼他坐，直接开门见山。
“不知国师此番前来，找小女有何要事？”
温之玄看了眼姜书渺，“温某僭越，不知可否与郡主单独相谈？”
姜知许皱眉。
姜书渺眼珠子一转，道：“你是想跟我说仙界的事吗？”
温之玄点头。
姜书渺便看向亲爹。
姜知许懂了，“那你们慢聊，我去问问你娘，午膳是否准备好了。”
提起吃，姜书渺又觉得饿了。
她忙道：“要不吃完再谈？”
温之玄：“…”
他不是来蹭饭的。
“郡主，我只有几句话，说完就走。”
“好吧。”
姜书渺揉了揉小肚子，声音有点蔫巴。
那模样，看得温之玄都有一种自己是罪人的错觉。
“郡主可是要与仙门为敌？”
姜书渺纠正，“是他们行事不仁，残害无辜。我只是希望他们能清理门户，肃清歪风邪气，还仙门正道。”
温之玄也觉得她不像那种弑杀的人。
“郡主上次说，妖分善恶，从前我不认同。毕竟妖性恶，天生与人为敌。但细细想来，其实人性又何尝不是如此？在我生活的那个时代，玄门亦有邪修。妖若能点化成仙，造福苍生，倒也是一桩好事。”
姜书渺诧异。
“你这思想觉悟咋突飞猛进啦？不会又有什么阴谋吧？”
她一副警惕的模样。
温之玄：“…”
他决定不拐弯抹角，“郡主知我非此间人，那么可知，我所在的那个时代，仙门覆灭，以至玄门凋零？而天道不存，神已无踪。”
姜书渺死的那些年，意识虽然穿梭于三千世界，但也不是事无巨细全都知晓。
闻言也是一怔。
“仙门因何而灭？”
温之玄看着她。
姜书渺看懂了她的目光，双眼瞪大，“我？你开什么玩笑？我是神，神！怎么可能以杀止杀？我要是屠杀仙门，头一个先拿你开刀，何必费那许多口舌劝你向善？”
温之玄也觉得不是她。
但何人有此能力？
“不是郡主自然最好。”
他语气和缓，“不过我还是想劝郡主一句，天地法则，六界各有其规，你如今是凡人之躯，还是莫要过多插手仙界之事为好。”
姜书渺若有所思，“我只是好奇，这几年仙界在筹谋什么。”
温之玄挑眉，“何意？”
姜书渺却不欲与他解释。
温之玄也没再多问，只道：“我虽认可妖也有好坏之分，但妖毕竟和人不同，一心向善的妖更是屈指可数。故而奉劝郡主一句，别什么妖都救。农夫与蛇的故事，从来都不新鲜。”
“告辞。”
他是修道者，天生对妖没好感。
那花妖至今未曾作恶，若能在姜书渺身边得以点化修得大道，对于整个仙道玄门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
可若将来那妖作恶，他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姜书渺在背后喊了句，“哎，你真的不留下吃饭啦？”
温之玄脚步一顿，语气里有几分调笑。
“郡主之前不是还唤我姐夫吗？怎么这么快就变了？”
姜书渺：“…”
温之玄难得将她怼得哑口无言，心情顺畅了许多，大步离去。
姜书渺反应过来，叉腰道：“你才是那条蛇！”
按原本的轨迹，她姐姐救了他，他反手把姜家杀了个干干净净。
还好意思跟她讲大道理呢。
坏东西，不要脸。
她气得多吃了一碗饭，然后就回去审问那老修士了。
“仙门从前屠杀妖族，这几年为何突然安静了下来？你们到底在筹谋什么？”
碧海真人被她提溜出来，摔在地上，十分狼狈。
金丹被毁，修为尽失。
他已濒死，心头除了畏惧便是恨意。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明明凡胎肉体，为何有这样强大的神力…”
姜书渺不耐烦了，凶巴巴道：“现在是我在问你。”
“你废了我修为，让我如同废人一般，还想从我口中套话？休想！”
碧海真人目光阴郁如毒蛇，恨声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姜书渺盘坐在圈椅上，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我可以搜你的魂。”
碧海真人骤然变色，目光骇然。
“你…”
姜书渺从椅子上跳下来，蹲在他面前，声音稚嫩，说出的话却十分渗人。
“活人被搜魂，转世必成痴儿。你该明白，除了神魔，任何生灵死后都会魂归地府，由判官清算生前功过，再行轮回。你身上冤债无数，下了地府必受严刑。但你从前也做过好事，所以不会投生非人道。十有八九穷苦一生，若是个痴儿，翻身都无可能。”
碧海真人脸色如调色盘一般不断变换，声音颤抖。
“你究竟是何人？”
姜书渺笑一笑，眨眼睛已回到圈椅上，仍旧盘腿而坐，神情已变得冷肃威严。
“吾为混沌之神。”
芙蕖直接跪下，她感觉自己神魂都在震荡，比刚才天道发怒还恐怖。
碧海真人满面惊悚。
“你、你是青…”
姜书渺平静的看着他。
碧海真人打了个寒颤，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匍匐在地，连连磕头。
“小仙有眼无珠，冒犯圣尊，还请圣尊恕罪…”
姜书渺又问了一次，“仙门在筹谋什么？”
碧海真人再不敢隐瞒，“三年前，五大掌门算出仙门有灭族之劫，来自凡间，却算不出此人是何来历。遂请示神族，但神族置之不理。这些年仙门为神族驱策，对妖赶尽杀绝，而今仙门有难神族冷眼旁观。仙门深感心寒，故召集所有弟子回东海，以备不时之需。”
与温之玄的话对上了。
姜书渺又问，“那你此番来到人间是为何？”
碧海真人道：“自从仙门弟子被召回，五位掌门便合力在东海布下结界，然后闭关修行。上个月，天降惊雷，结界出现缝隙。师尊从往生镜看见人间景象，方知人间有神女转世的传言，遂派小仙前来打探一二。若神女是真，可请回东海，或能助我仙门免灭门之危。”
姜书渺想了想，碧海真人说的应该是她入学拜师那天，天道降下惊雷。
“你们是想趁我年幼，将我抓回去吧？”
碧海真人不敢撒谎，只将头埋得更低，颤抖得更加厉害。
姜书渺盯着他看了许久，慢吞吞道：“你所言为真？”
“小仙不敢欺瞒圣尊。”
碧海真人语气惶恐，担心她一气之下直接驱散自己的三魂七魄，忙又道：“还有一件事，仙界自老祖创派至今，不过一万载，不知圣尊所说一万五千载，是为何故？”
姜书渺一怔。
神魔大战爆发前，仙门已屹立东海五千年。
从温之玄口中得知，她已死一万年。
加起来就是一万五千年。
难道她这是回到了五千年前？
魔族存在于天上与神界平行的反世界，空间与时间错乱。大战后，空间交错……
难怪，难怪这个世界如此扭曲奇怪。
一切都说得通了。
神族因痛恨妖族，默许仙门屠戮妖灵。可神族也没忘了当年大战的罪魁祸首是谁，故而在仙门遇难时，袖手旁观，以至仙门覆灭，人间玄门式微。
数千年后，玄门后人温之玄穿越时空。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