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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禾有些意外,倒没有如从前那般立即贴上去,只是面上露出笑容来。

“你许久不来了。”

温之玄没吭声,只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她。

沈清禾被看得心里打鼓。

“怎么了?”

温之玄坐下来,突然道:“治好沈叙白的,是姜家人。”

沈清禾一愣。

温之玄却没继续说下去。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做着一个奇怪的梦,一个与现实截然相反的梦。

巫蛊案成功了,姜知许也在他的操控下犯下弑君之罪。

姜家满门获罪。

洪德帝将大公主萧语墨赐婚给他,沈清禾生下孩子后嫁给陆宴和,他把姜书漫从教坊司里救出来,金屋藏娇。

一切都按他的计划那样发展。

他还成功推翻了萧氏皇族,做了这个王朝的新主人。

那些曾经欺辱过他的,看不起他的人,全都匍匐在地,俯首称臣。

如果没有姜书渺,这才是他本应有的人生。

梦里那个孩子出生当天就被摔死了,也根本没有什么天雷。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沈清禾很少见他这般神色,小声叫道:“之玄。”

温之玄看向她,脑子里却是姜书漫跳楼惨死的模样。

“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沈清禾靠在他肩上,温声道:“自然是做你的妻子,和你长相厮守。”

温之玄抬起她的下巴,“只是如此?”

沈清禾眨眨眼,笑着道:“这世间哪个女子不希望和自己心爱的郎君情长到老,白首不离?”

温之玄脑中划过姜书漫的面容。

即便被陆宴和辜负,她也可以果断退婚,和顾谨川成亲后,也没有顺应时代的洪流,安居内宅做个贤妻良母,而是去追逐自己的事业和梦想。

所以梦里的她一直不开心。

她从来就不是男人圈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她要做的是振翅高飞的雄鹰,天地遨游。

他折了她的翅膀,她怎能笑得出来?

“为什么要改名?”

沈清禾抿了抿唇,“从前那个名字,是母亲私心所予,本不属于我,且终究冒犯了已故之人。你不是说陛下要给我们赐婚吗?他大抵也是不喜欢这个名字的。”

她顿了顿,望着温之玄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我不想再做任何人的替身。”

这话一语双关。

温之玄听懂了,却只觉得可笑。

当初冒名顶替姜书漫的时候,顶着死人的名字享受老太君百般疼惜的时候,怎不觉得屈辱?

不过是因利而择罢了。

大可不必说得这样清高。

“嗯。”

温之玄回答得漫不经心。

从玄学角度来说,人的名字是与世界最深的牵绊。她改了名,从前他对她的那些承诺,便可以作废。

但…他们还有个儿子。

**

中秋后,洪德帝下旨,封顾家长女顾芷晴为惠安县主,赐婚怀阳长公主萧意琼与尚书左仆射陆绥次子陆宴和,于次年二月初八完婚。

姜书渺正在和她的大猪蹄做斗争,从父亲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在心里吐槽。

【皇帝舅舅干嘛这么喜欢给人牵红线?这也赐婚那也赐婚,他又不是月老。】

姜知许:“…”

帝王为平衡各方势力做出的各种决策,哪是两岁的奶娃娃懂的?

【这婚赐的,纯粹给人家姑娘添堵。】

初恋和未婚夫都念念不忘同一个女人。

【咋地,皇帝也爱看配平文学吗?】

萧意棠嘴角抽了抽。

女儿经常会蹦出些奇怪的词汇,不过细细一想还是挺有道理的。

【得亏是我姐姐现在去边境驻守了,不然以后见面还不得尴尬死?皇帝舅舅怎么专干缺德事?】

萧意棠偏头,假装没听到。

姜以清忙喝茶掩饰。

姜以宁还在那盲目的点头,觉得妹妹说得对。

老太君轻咳一声,“渺渺,你别光吃肉,还是要多吃些蔬菜,均衡一下,才能长个子。”

姜书渺一听‘长个子’,眼睛就亮了。

“好哒。”

没什么比长高更重要。

重阳节那日,沈既明带着礼物来道谢。经过两个月的观察,沈叙白确实已经彻底痊愈,且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于是他才姗姗登门。

“承蒙郡主妙手回春,沈某感激不尽,特来相谢。”

姜知许对沈既明那是半点好感都没有,听他说起这个,就更没好脸色了。

“贵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小女不过两岁孩童,哪里懂什么神通?沈大人言重了。”

沈既明笑道:“小儿的病,连国师都束手无策,于郡主而言却易如反掌,姜公无需自谦。”

姜知许皱眉,直觉他不安好心。

很快,他的预感得到了证实。

京城内突然流言四起。

福乐郡主乃神女转世,非但有妙手回春之能,且能驱鬼降妖,求符必灵。传得有板有眼,甚至还追溯到萧意棠怀胎十一月生女的奇闻。有心人再一番推敲,就联想到了三年前的祥瑞异象。

那不正好是福乐郡主投生之日么?

流言越传越烈,姜家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应对之策,洪德帝便下了旨意,召姜书渺进宫。

萧意棠满心忧虑的带着女儿进了宫。

洪德帝和皇后都在太后的长信宫里等着,未等两人行礼,洪德帝便道:“渺渺,你过来。”

姜书渺松开母亲的手,哒哒的走过去。

洪德帝仔细打量这个外甥女。

小姑娘长得很漂亮,尤其那双眼睛,干净纯澈,像一汪湖泊。

“舅舅问你一件事,要说实话。”

姜书渺点头。

洪德帝道:“你姐姐大婚那天,你是不是给过方夫人一张符咒?”

“是呀。”

姜书渺眨眨眼,“她儿子病了,去年腊月二十六,沈府开宴,我跟着娘亲去赴宴,亲眼看见的。”

太后眼皮一跳,“你会画符?”

“会呀。”

姜书渺掰着手指数,“化劫符,治病符,生子符,求雨符,转运符…不过这个是邪术,不能用,会遭天谴的。”

她还煞有介事的指了指头顶。

萧意棠满心忐忑,眼见上头那几位脸色都越发凝重,忍不住道:“皇兄…”

洪德帝却目光灼灼的看着姜书渺,“你还会画求雨符?”

姜书渺点头。

洪德帝当即让人拿来黄符和朱砂,“舅舅可不信,除非你现在画一个我看看。”

画就画。

姜书渺一点都不怵,桌子对她来说还是高了些,她便坐在皇帝的大腿上,根本不用毛笔,直接用食指沾了朱砂,三两下就画完了。

洪德帝见过温之玄画的符,不过他不懂其中门道,一时也看不出真伪。

“这要如何用?”

姜书渺很快就让所有人明白了什么叫神迹。

她拿着符纸走出大门,其他人忙跟上,就见她口中道:“风雨雷电,听我号令。”

符纸瞬间无火自燃。

与此同时天上雷鸣声起,伴随着闪电,不一会儿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萧意棠也是头一次直观的看见女儿施法,一时惊得目瞪口呆。

洪德帝瞳孔睁大,他看看雨,又看看悠哉悠哉的奶团子,“这…”

太后都傻了。

皇后也是一脸震惊。

最终还是萧意棠先回神,“这么大的暴雨一直下可不行,渺渺,赶紧停下。”

“行吧。”

姜书渺这次都不用画符了,直接道:“停。”

瓢泼大雨瞬间止歇,乌云退散,又恢复了晴空万里。

洪德帝一把将姜书渺抱起来,“渺渺六个月能开口说话,从前朕只以为她只是比寻常孩子更聪明一些,没想到,你才是真正的祥瑞,是上天对我大燕的恩赐。朕要加封你为护国公主…”

萧意棠忙道:“皇兄不可。”

众所周知,五公主身负祥瑞之兆,如今洪德帝直接把这个殊荣给了姜书渺,不是打皇后的脸吗?

洪德帝刚才激动太过,经她眼神暗示,也回过味来,有些愧疚的看向皇后。

皇后很明事理。

“渺渺有如此神通,自是我大燕之福,如何加封都不为过,臣妾和语嫣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姜书渺疑惑,“可娘亲是公主,我若是再封了公主,不是跟娘亲一样大了吗?不行不行,娘亲会因此折寿的。”

洪德帝一愣。

“这又是什么说法?”

“娘对我有生养之恩,为上者。如果我在礼法地位上和娘亲同等,便会冲撞娘亲的气运和寿命,那我就是大不孝,会…”

她想了想,天道不敢劈她,但是—

洪德帝问,“会如何?”

姜书渺瘪嘴,闷闷道:“会永远长不大。”

众人:“…”

姜书渺又说:“五公主就是伴祥瑞而生的,注定一生大富大贵,遇难呈祥,平安顺遂。”

皇后顿时眉开眼笑。

“当真?”

姜书渺点头,“是的呀。”

皇后放下心来,对洪德帝说道:“陛下,渺渺一片孝心,您就成全她吧。公主和郡主,不过都只是称号而已,您疼她,不也和亲生女儿一样么?”

萧意棠点头附和,“渺渺尚且年幼,我和驸马都不想让她过早背负太多枷锁,只希望她能像普通孩子那样长大就好。”

洪德帝沉默。

他看着小姑娘天真干净的眼睛,明白了萧意棠的顾虑。

若是让人知道姜书渺的奇异之处,怕是一生都受困于此,未必利于她的成长。

“今日之事,严禁外传。”

**

夜,灯火通明。

温之玄脸色冷沉,“外头那些流言,是沈大人放出去的。”

肯定句。

沈既明道:“你不是说,福乐郡主身边那个丫鬟是妖吗?可皇上偏袒,以至国师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人人皆知她乃神女转世,有我儿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求愿者必定络绎不绝。届时那妖女身份暴露,安国公府也会落得一个与妖勾结,图谋不轨的罪名。如此…”

剩下的他没说完,化作了高深莫测的笑。

温之玄:“…”

有些人永远不知感恩。

人家给他儿子治病,他却想着如何将对方置之死地。

如果姜书渺不是真的神女,沈既明这一招的确诛心,偏偏那小孩儿…

温之玄突然明白那晚姜书渺的警告。

这是她反击的第一步。

一旦沈既明发现,那符咒就是姜书渺画的,就会联想到他也能治好沈叙白。

两人既是同盟,又即将成为翁婿。

他却见死不救。

沈既明怕是再也不会相信他。

今天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旁人只当天气异常,他却知道,那是姜书渺做的。

温之玄深吸一口气。

姜书渺,她可真是他的克星。

沈既明所料不差,沈叙白这个活生生的先例在前,确实有人登门找姜书渺求卦。

兵部侍郎的夫人宁氏。

她有个女儿,生来脸上带疤,随着年龄越长越大。苦于旁人的眼光,即便是在家里也常戴面纱。眼看马上就十五岁了,还不曾踏出过家门半步,自然也无人上门提亲。

姜书渺听她说完,“可以带我去见见她吗?”

宁夫人连连点头。

“当然,若郡主能去掉小女脸上疤痕,妾身感激不尽,必定结草衔环以报。”

“没那么夸张。”

姜书渺说:“只需要每年花三万两接济穷苦百姓就行了。”

每年三万两…

但想到女儿的脸,宁夫人咬牙应了。

“好。”

姜书渺带着芙蕖去了宁夫人家,见到了她的女儿庄希颜。

“姐姐可以摘下面纱吗?”

庄希颜犹豫着看向母亲。

宁夫人点点头。

庄希颜便摘了面纱,露出右半边脸上的红斑。

姜书渺只看了一眼,便道:“姐姐不用怕,这个我能治。”

庄希颜立即抬头,双眼放光。

“真的?”

姜书渺搬来个小凳子,踩上去,“姐姐把眼睛闭上,很快就好了。”

庄希颜依言闭上眼睛。

姜书渺把手放在她的脸上,她只觉得一阵灼热,而后就听见母亲的惊呼声。

庄希颜立即睁眼。

“怎、怎么了?”

宁夫人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芙蕖找来镜子,“庄姑娘,您自己看吧。”

庄希颜猝不及防对上镜子里那张脸,瞳孔悠然睁大。其实她的五官长得很漂亮,可脸上那么大一块红斑,让人一眼看去只觉得丑陋不堪。而今红斑完全消失,连皮肤都跟着变得水嫩红润起来。

妥妥一个大美人。

庄希颜捂着嘴,眼泪哗的落了下来。

她立即跪在地上,冲姜书渺磕头,“多谢郡主大恩,来日必定涌泉相报。”

姜书渺吓了一跳,赶紧去扶她。

“别磕头呀,只要履行先前的承诺就行,以后还要积德行善,否则红斑还会长出来的哟,而且是双倍。”

她说得认真,母女俩也不敢不信,连连保证绝不毁诺。

隔日沈既明就见兵部侍郎对着姜知许一通感恩戴德,他越听脸色越沉,出宫后便直接去了国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