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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允彝一直以为,他的队伍已经走到了乌拉尔山区,其实,他们过了黑水河,才往北走了不到二十天,离五千多公里外的乌拉尔山区,还远得很。

为了不引起误会,本文称他们到达的山区为北山,大明的文献里,称这一片山区里生活的女真人为野人女真,或是北山女真。

队伍在雪原上走了两天,才进入山林,这一带是丘陵山麓,山上长满了栎树、桦树、落叶松,在山谷里生长着西伯利亚云杉。

杨古安带着队伍,在山地里又走了一天,马蹄踏碎冰壳的脆响在林间回荡。他突然勒住缰绳,鼻翼翕动着捕捉风中的气息。

夏允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远处山脊线上隐约可见焦黑的木桩——那是部族了望塔焚烧后的残骸。

\"阿妹!\"杨古安喉间滚出低吼,马鞭抽得雪沫飞溅,打马朝那里奔云。

夏允彝怕他有凶险,立即吩咐老赵:“上去一队人马,护卫兼探路!”

老赵一挥手,一支五十人的护卫队立即跟了上去。

老赵四下里一望,突然扯住他的狐裘:\"大人看雪地!\"

阳光穿透云层,积雪下泛着诡异的蓝光。他翻身下马,鹿皮靴踢开浮雪,冰层下赫然冻着一具女真孩童的尸首,脖子上的伤口巨大,几乎砍掉整个脑袋。

杨古安的部族,果然遭到了沙俄军队的袭击,就是不知敌人没有没屠村,夏允彝一挥手,带着队伍迅速追了上去。

队伍追到谷中,却什么也没发现,一个部族的住地已经化作焦土,又被大雪覆盖,要不是旁边被烧焦的树木,如箭簇般嵌在雪地里,很难想象这里曾是一个原始部落的住地。

杨古安跑到一个雪堆前,跪在地上,用双手拉着冰雪,一边扒拉,一边低声呜咽:“额格其……额格其……”

夏允彝示意老赵,安排警戒,将斥候撒出去,自己默默走到杨古安身边,默默地帮他刨开浮雪,露出一层薄冰。

突然,他刨到一块骨头,捡起来一看,是半截骨笛——笛尾刻着鹿角图腾,杨古安一把抓在手上,哭喊道:“额格其……”

绝望的哭喊声,震得树枝上的积雪刷刷落下,仿佛长生天撒下的眼泪。

“这是召唤族人的笛子?”夏允彝见他如此悲伤,心下不忍,试图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杨古安闻言,果然停止哭泣,轻轻地将骨笛抵在唇边。

凄厉的笛声刺破天际,惊得天容中的一只鸟儿窜向远处。当第三声长调刺破云霄时,一个雪堆里突然伸出一只青紫的手!

杨古安发疯似地扒开积雪,抱出个浑身结冰的少年,杨古安解开大氅,将少年抱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快!找一找还有没有其他人!”夏允彝一声令下,众人开始在周围的雪堆里扒拉起来。

考察队的伍队长,命人砍来松树枝,在雪地上烧起一堆火。松树里富含油脂,刚砍下来的树枝也能熊熊燃烧。

众人果然在雪堆里,又扒出几个人,但都没了气息,冷成冰砣子了。

杨古安不死心,继续吹着骨笛,吹几息,就停下来等待几息,如此反复,不倔不挠,也不怕招来敌人或是野兽。

骨笛没有回应,他怀中的少年却醒了过来,见到杨古安,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额尼...在...鹰嘴崖...红毛鬼...\"他忽然瞪大眼睛,手指死死抠住杨古安衣襟,眼里露出巨大的恐惧和仇恨。

在场之人听了,心中都燃起希望,希望杨古安的族人,还没有被杀完。

“红嘴崖有红毛鬼!”夏允彝对老赵说,“吩咐队伍加强警戒,准备战斗!”

“遵命!”老赵立即应道,连考察队的几位队员,也开始检查身上的枪支弹药,准战斗。

鹰嘴崖在另一条山谷里,夏允彝爬上一处高地,举起望远镜向那边望过去,只见山崖下的一处开阔地上,用桦树皮搭着几下房屋,看不见有人出来活动。

他再往旁边移动镜头,也没有看见马匹、驯鹿之类的牲畜,难道敌人连马匹也拉进屋里了?

杨古安抱着少年,就要往鹰嘴崖去。

夏允彝拉住他,指着那几幢树皮屋子对老赵说:“上去看看!”

有敌人的话,先解决了再说。

老赵带着一队人马,慢慢靠近屋子,一位考察队员还故意模仿马匹的叫声,在这地方,马匹绝对是外来物种,屋里的人听到后,一定会出来查看。

屋里却无人出来,老赵对着一幢屋子就开了一枪,清脆的枪声震得屋顶的积雪簌簌下落,还是无人出来。

队员们持枪冲进木屋,屋子里空空荡荡,鬼影子也没有一个,老赵跑出来,冲着夏允彝的方向,比了一个oK的手势,表示此地安全。

敌人估计已经离开,也许就是前两天他们遇上的那一拨。

夏允彝这才带着余下的人,往那边转移。

“鹰嘴崖在哪里?”他问杨古安。

杨古安指着木屋西边的一处高地:“那里,河边……”

原来,山谷里有一条河,现在被冰雪覆盖,看不出来。

杨古安打头,一边走向鹰嘴崖,一边高喊着族人的名字:“莫日根……阿穆尔……乌力吉……”

意识到这些族人都跟他一样,被后金人抓走了,他又改唤女人们的名字:“阿依奴……萨仁……诺敏……诺敏……”

夏允彝带着一队人马,跟着他往那边去,杨古安的呼喊有了回应,鹰嘴崖下面的一处山洞里,有人回应了……

当幸存的族人从山洞爬出时,夏允彝和护卫队员们都转过身,不忍直视——这就是一群裹着兽皮的原始人,蓬乱的头发,肮脏的面容,根本分不清是男是女。

他们见了杨古安,顿时哇啦哇啦地哭喊着,上前来拥抱他。杨古安隔着怀中的少年,一一与他们拥抱,大声地哭泣,似要将三年来堆积的思念,在这一刻全发泄出来。

“诺敏……诺敏……”杨古安跪倒在一位老妇人面前,焦急地问道:“诺敏……诺敏……”

从老妇人的哭声中,夏允彝听出她是一位女人,听杨古安叫她“额尼”,他知道,那是阿娘的意思。

老妇人摇着头,涕泪横流,指着山那边的族人住地,哇啦哇啦地述说着,估计是在说杨古安的阿妹,那位叫诺敏的姑娘,已经不在了。

夏允彝这才知道,杨古安口中的阿妹,原来是他的妻子……

他族中的青壮被后金人抓走,族中的老弱女孺,无力抵抗沙俄士兵的刀枪,被抓起来做苦力,并遭到肆意凌辱,稍一反抗,就要被杀死。

这个多灾多难的部族!夏允彝此刻,深切地体会到太后在他们的毕业典礼上讲的那句话:落后就要挨打!

他上前对杨古安道:“杨……让你的族人去烤火……吃点东西,我看他们都很饿!”

杨古安连忙擦干眼泪,将夏允彝介绍给他额尼:“夏……我的安达!”

有杨古安的安抚,族人们才减少了对夏允彝一行的恐惧,随着他们来到桦树皮木屋前。

护卫队开始往四周的山坡林间搜索,考察队员们点起篝火,烤上食物,烧上水,送给这些野女真人。

“杨,你问额尼,红毛鬼抓他们来干什么?”夏允彝来到杨古安身边,让他代自己问话。

杨古安将他的话转问他额尼,那妇人指着山谷里的小溪,哇啦哇啦地说了一通。

“额尼说,那水里有阳光一样的泥沙,红毛鬼抓他们,从水里掏那种泥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