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五日,朝廷上下针对征讨麓川一事连番商讨,这此讨论不拘束于翰林院侍讲刘球上《谏伐麓川疏》,大概意思与何文渊相同,反对大肆征兵讨伐麓川,认为此举实为劳民伤财,支持耕战应对、宣扬教化。除此之外,刘球还上书恳请皇帝加强对西北边境的防守,可见是意识到瓦剌正在日渐强盛。
只是朱祁镇心中已经有了决断,自然不会将刘球的奏疏放在心上,只是将第一日的官员将领安排告知百官,又额外加了一条,顺德长公主随行监军。
尽管杨士奇和杨溥早就知道这一点,但真的听到这件事在朱祁镇口中成真、看到旁边的王振露出了如同获得胜利的笑容的时候,两人还是从心中生出了一股无力。
如今正是要打仗的时候,身为首辅和次辅,自然不能用年事已高作为理由来乞骸骨,而无法限制司礼监权力的内阁,又必然会为其他官员所诟病。
换言之,内阁如今受的是夹板气,两面为难。
内阁发愁,后宫中的人心情也不轻松,尤其是朱友桐和朱祁钰。
先前朱予焕只是随军去征讨内乱,谁都知道这些流民掀不起什么风浪,本就不必太过担忧。可如今朱予焕要去麓川,外敌的战斗力可明显要比流民高出一截,他们怎么能不担心。
朱祁钰见朱友桐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二姐姐,你就是再心急也没有用,皇命难违,况且大姐姐肯定早就知道了,既然她都没有反对,我们说什么都没有用。”
朱友桐何尝不明白这一点,她重新坐回桌边,眉眼间还有几分焦躁,道:“那可是战场,如果不是那些麓川人很厉害,云南怎么会恳求京城派兵遣将呢?要是姐姐出什么意外怎么办?”
朱祁钰宽慰道:“陛下肯定不会让大姐姐亲自上阵杀敌的,到时候必然和王尚书他们一起坐镇中军,有护卫和重兵保护,肯定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朱友桐皱着眉头,道:“再怎么说那也是战场,而且我听人说了,那里的气候和京城完全不一样,要是姐姐水土不服……”
上一辈的父亲、叔父、姑母,除了五叔,几乎全都英年早逝,到他们这一代虽然都已经长大成人,但身体上的事情谁能说得清,要是姐姐有个一二该怎么办?
她越想越气,只恨不得冲到乾清宫将朱祁镇暴打一顿。
凭什么偏偏是这个不争气的家伙当了皇帝?要是小钰是皇帝,才不会让姐姐去云南那样危险的地方!
朱祁钰看出朱友桐的心情不佳,果断转移话题问道:“怎么不见母后?”
“娘去姐姐宫里等着了……”朱友桐嘟囔道:“也不知道娘是怎么想的,难道就不能用皇太后的身份压下来吗?”
朱祁钰将这句话听的一清二楚,小声道:“二姐姐,这是陛下的意思……”
只要是皇帝的意思,谁都无法直接反抗,即便一时的反抗成功了,之后也只会得到更加猛烈的报复。
除非能够翻身将皇帝拉下马,自己掌控一切……
至于其他的,朱祁钰没有那个胆量继续想下去。
想必母后也十分担心大姐姐的安危吧。
如朱祁钰所想,胡善祥心中确实惦记着朱予焕的安危,少见地有些坐不住,带着人跑到了朱予焕的宫中。
怀恩见胡善祥亲临,倒是并不吃惊,只是迎着胡善祥进了朱予焕的书房。
胡善祥知道朱予焕胸中有她自己的抱负,但上战场不是一件小事,在京城中怎么折腾,胡善祥都不会担忧至此。
战场上刀剑无言,若是朱予焕出了个差错,她该怎么办?
即便派遣朱予焕的意思出自朱祁镇,只要旨意没有正式下发,胡善祥也要凭着慈惠皇太后的身份干预。
但胡善祥唯一在意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女儿真正的想法。
其实胡善祥不是不清楚,如今女儿能够接触朝中要务,这样事情,她大概早就一清二楚,如果她真的不情愿,大概早就来找自己请旨。
而如今的情形只能证明朱予焕本来就有这样的想法。
胡善祥坐在书房的茶桌边,沉默不语。
朱予焕的房间一向布置简单,从小到大皆是如此,让人看不出她的喜好来。
屋内除却书柜便是剑架和弓箭,还有朱棣曾经赏赐的短刀,墙上还挂着一幅朱瞻基亲笔所绘的画。
胡善祥环视一周,视线最终却落在了隔断的屏风上,那屏风上并未有什么花鸟鱼虫,只是寥寥几笔勾勒出了些许曲线,看着有些怪异。
胡善祥虽然不知道那上面画着的是何处,心中却莫名分辨出来,那是一张舆图。
她曾在拜见朱棣的时候见过这样的屏风。
胡善祥不由走到那架屏风前,伸手描绘着那一条条曲线。
怀恩见状开口道:“这屏风上的图案是殿下亲笔所绘,奴婢也不知道是何意。殿下闲来无事的时候便常看这屏风。”
听到怀恩的话,胡善祥的心中一沉,彻底明白了女儿的心思。
朱棣的子孙后代的身体里仍旧有尚武的血液流淌,她的女儿也不例外。
胡善祥所能做的不多,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支持她。
胡善祥不由轻叹一声,对怀恩道:“不必告诉她我来过。”
怀恩微微一愣,立时明白了胡善祥的意思。
她已经没有了劝说的想法。
怀恩正要称是,有人已经从门外探头进来,正是朱予焕。
看她这样,哪里像是已经双十的年纪,反而和个孩子一般。
朱予焕笑眯眯地看着两人,道:“娘果然在我这里,唉,我本来想第一个给娘看看的,结果反而让其他人先白白看去了。”说罢,她这才从门后走了出来,怀中抱着头盔,站得笔挺。
冰冷坚硬甲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衬得朱予焕的笑容也有些晃眼,更多了几分冷意。
胡善祥怔了怔,微微瞪大眼睛,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朱予焕将手中的明盔递到胡善祥面前,道:“皇考遗物罢了。”她说完便微微弯腰,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胡善祥心中一涩,用力接过那头盔,戴在女儿的头顶,轻叹道:“你啊……”
朱予焕抬起头,语气中满是肆意张扬,“从军去!”
她身着明盔明甲,几乎看不清她原本的身形,只能看出这是一位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