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溥看着她那双透露出几分坚毅的眼睛,心中本就有的欣赏又多了几分,更加相信自己当初确实没有看错人。
寻常百姓都道顺德长公主心中仁爱,官员们知晓顺德长公主八面玲珑、智计频出,某些人私以为顺德长公主诡计多端、口蜜腹剑。
于身居高位者而言,仁爱、智谋和诡计缺一不可,且都需恰到好处,决不能多一分、少一分。除此之外,还有一样便是狠心,决不能有以羊替牛之心,否则难成大事。
朱祁镇自然是十分赞同,也借着说道:“依照沐昂所奏,自湖广川贵一带征兵讨伐,命蒋贵佩平蛮将军印,充任总兵官,王骥负责提督军务,脱脱孛罗为游击参将,率三千达官军旗军(鞑靼各部落投靠明朝的官兵)一同征讨麓川。”
蒋贵和王骥自不必说,脱脱孛罗虽然年轻,但处事稳妥,确实是可塑之才。这三位先前在北边大破鞑靼,也算立下赫赫军功,如今又被派遣到西南,称得上是老搭档了。
这样的配置除了能证明这三位的能力足以胜任,也无形之中说明了另一件事。
——朱祁镇无人可用,只对这三人保有信任态度,即便是对那些勋贵,朱祁镇仍旧保持着警惕的心理。
这三人一个是大将,一个是文官,剩下一个骁勇善战而不冒进,搭配在一起,将军中上下也算是安置妥当了。
唯独有一个问题,那便是将蒋贵和王骥都抽调至南方,北方虎视眈眈的瓦剌又该如何?
果不其然,很快便有人提出这一点,又站出来好几人在这个观点上继续补充,原本看似简单的问题一下子变得更加复杂。
朱祁镇本觉得这件事一日便可敲定,但只要稍有空档,便会有文官趁虚而入,让朱祁镇倍感束缚。
王振距离朱祁镇最近,自然察觉到朱祁镇心中的烦闷,立刻对他低声道:“陛下,不如奴婢强行降旨……”
朱祁镇正要点头,想起朱予焕还在一旁,不由下意识地看向她,却见朱予焕淡然饮茶,一副轻松悠闲的模样,似乎丝毫不会被周围官员的喧闹声所影响。
朱祁镇见状开口道:“今日便先到此为止,你们都退下吧。”他说到这里一顿,接着道:“待到明日再召集六部其他官员廷议。”
“是。”
官员们纷纷退下,朱祁镇这才看向朱予焕,开口问道:“大姐姐刚才为何一言不发?”
朱予焕早已经放下手中茶盏,只是看向朱祁镇问道:“陛下不觉得这些朝臣们如此尽心是我大明之福吗?”
听到朱予焕如此说,朱祁镇不由一愣,随后嘟囔道:“他们这副畏首畏尾的模样,哪里像是朝廷官员该有的样子?”
“与外敌交战不是小事,更何况大明已经多年未曾调动如此多的兵马征讨敌寇,谨慎一些又怎会有错?”朱予焕微微一笑,道:“何文渊是朝中文臣,对于边塞军务自然不甚了解,也正因如此,陛下才会开设武举、创办武学,以此擢选人才,给他们尽忠报国的机会,不是吗?等到平定边境的麓川之祸,自然会有人明白陛下此举何等英明。”
朱祁镇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本来就不喜欢周围人叽叽喳喳的说教,更何况是对一件他心中早就有了定论的事情,但如今听朱予焕这么一说,原本的不忿也平息不少。
朱祁镇叹了一口气,还是忍不住问道:“他们不是因为朕看着年轻,所以才故意互相推诿来糊弄朕?”
朱予焕没想到朱祁镇在意的是这件事,先是一愣,随后走到朱祁镇身边,抬手轻轻按着朱祁镇的肩膀,宽慰道:“陛下是真龙天子,年少有为,况且陛下总有亲政的一日,怎么会有朝臣如此糊涂,胆敢欺瞒糊弄陛下呢?”
朱祁镇习惯了一切水到渠成的顺遂感觉,加之朱瞻基曾经再三叮嘱他不能放松警惕,是以一旦遇上挫折,朱祁镇总是不免心生疑窦。
尤其是他践祚之初曾经流传过襄王入京继位的消息,这些消息恰巧出自于朝臣,主少国疑的滋味于骄傲的朱祁镇而言最是难以忍受。
朱予焕的话如同静水深流,让朱祁镇心中的浮躁缓解不少,他应了一声,随后问道:“今日大姐姐带着二姐姐和钰哥儿外出查看府邸选址,选出来了吗?”
聊起这样轻松的话题,朱予焕脸上多了几分笑意,道:“呈交上来的选址都极好,桐桐和钰哥儿早就选出来了,只是因着事发突然,他们两个还在宫外用膳呢。”
“他们满意就好。”
朱予焕在心中长叹一声,随后道:“今日官员所说也并非虚言,将蒋贵调任西南作战,北方边境更要加强戒备,瓦剌人狡诈阴险,说不定已经买通了某些官员来打探国家情报。发大军征讨麓川这样的大事,只怕全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消息难免会走漏到瓦剌人那里,陛下更要谨慎对待才是。”
原本在旁边的王振听到朱予焕提起瓦剌,心中不由一紧,喉咙也跟着干涩起来。
大同镇守太监郭敬和瓦剌有所来往,又牵线搭桥找上了他,想要走私兵器,还送上了不少值钱玩意儿,王振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捞钱的机会。正好这次征讨麓川,后勤难免要过王振的手,反而更加方便他从中获利,这可比敲诈入京述职的官员要方便快捷多了。
可如今朱予焕突然点明这一点,王振摸不清楚朱予焕知不知道这些事情,心里难免有点发怵。
皇帝虽然信任他,但皇帝也一样信任长公主,光论这一点,他远不如长公主这个皇帝的血亲。
朱祁镇了然地点点头,道:“若是不能处置妥当,恐怕那群大臣又要啰里啰嗦。”
朱予焕不由莞尔,道:“到底是为了陛下和国家社稷,陛下这般宽容以待,朝臣们必然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