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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瞻基本以为织房和正厅相差不远,没想到刚出了正厅,便已经有人在门口牵马等候。

朱予焕察觉到父亲的目光,笑着解释道:“爹爹刚才不是说流经皇庄的河道拓宽了吗?有一个原因便是为了织房便利,路途稍远,所以劳请爹爹骑马前去。”

父女两人一同上马,在皇庄的大道上悠然前行。

朱瞻基扫视着不远处的农田,每四片农田之中就有一个草堆,像是特意摆放。

和整齐堆好的草垛不同,这些草堆除了扎堆在一起,并无特别之处。

朱予焕察觉到朱瞻基的目光,开口解释道:“那些草堆是材质不好的秸秆和损坏的稻粟等,有的是要之后沃肥,也有的是打算烧成草木灰滋养耕地。”

朱瞻基见她对这些如此熟稔,忍不住打趣道:“看不出来,人人称赞的顺德公主竟然如此通晓农务。”

朱予焕笑着应对:“天下太平,谁不愿做农家人?”

这一应一答落在了朱瞻基的心坎上,他不由放声大笑,夸赞道:“说得好!”

王瑾跟在后面,心中对顺德公主更是心悦诚服,难怪顺德公主从永乐到如今从未失宠过,光是这点玲珑心窍,就不是一般人能学到的。

这宫中上上下下,有哪个能像顺德公主将陛下这般的猛虎君王顺毛捋的?就算是太后娘娘,也不是每句话都能说进陛下心里。

朱瞻基刚到织房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未曾听过的声响,门口监工的妇人任氏是赵启三的妻子,她一见朱瞻基,立刻明白这位就是公主殿下的父亲,当今的皇帝陛下,赶忙跪下行礼。

朱瞻基一摆手,走进织房一看,只见里面竟然摆着六台纺机,高有两米,长有九米,结构复杂,是水车和纺纱机的组合。每台纺机上面装有三十二枚锭子,用两条皮绳传动,促使纱锭运转,弦随轮转,众机皆动,很快便能绕出一卷纱,一台机器是三十二卷,六台纺机便是一百九十二卷纱。

朱予焕给旁边的任氏一个眼神,她立刻流利地介绍道:“这是仿造《农书》的水转大纺车,只是自从太祖爷广种棉花,这大纺车一拉棉花就断,被人们扔去吃灰了。没想到公主和工匠们想了个法子,加了一个什么……”

朱予焕在旁边补充道:“抻棉转轮1。”

其实她也不知道这种装置叫什么,不过她明白棉花断是因为柔韧性太差,所以便想着让工匠们帮忙想出一个缓解棉花易断的装置,位置在纱线缠绕在锭子之前,将两股线多转一圈,最后捻成一股线。

一说起她知道的东西,任氏倒是没那么紧张了,解释道:“加了这一组轮毂,棉花就不会拉断了,还可以快速纺出棉线。”

赵启三也连连点头,道:“殿下让俺们新修的堤坝能控制水流的速度,麻料的时候速度快,棉料的时候速度慢,但都比手摇和脚踏快多哩!”

朱瞻基对于务农有些了解,但纺纱织布之类的事情可谓是一窍不通,见纺车运转流畅,没有丝毫滞涩之感,只能挑拣自己知道的问。

“这纱锭怎么是竖起来的?”朱瞻基微微俯身观察着飞速转动的锭子,开口道:“永乐年间,太后与皇后督促宫中妃嫔纺纱织布变卖筹款,朕见过皇后的纺纱机,纱锭分明是横着的。”

说起这个,赵启三分外骄傲,道:“这是殿下想出来的!说竖起来像?髻!”

朱予焕不由在心底扶额,对上朱瞻基的目光,她笑了笑,道:“毕竟是依靠水流来纺纱,横着放若是一不小心打结了就不好了,竖着放更加稳定一些。”

朱瞻基了然地点点头,随后直起身体,道:“只有纺纱,不见织布?”

朱予焕有些心虚,只是道:“在另一间房,研究花纹样式呢,水力织布有些困难,还需要工匠多多费心呢。”

没办法,课本上看过珍妮纺纱机,这辈子看过《农书》上所写的水转大纺车,可她两辈子加在一起都没学过织布,只是大概明白织布的原理,了解这个流程要比纺纱更加复杂,单靠朱予焕有限的认知自然是做不到的。

不然她为什么要让石璟去找城南擅长织布的妇女,她自己没有这个天赋,但是不代表佃户的妻子们不懂,万一这些妇女之中有精于此道的人呢?

朱瞻基一点她的额头,半开玩笑道:“务农寺的工匠不是在改制农具吗?怎么公器私用,让他们帮你考虑纺车织机的事情?”

公器私用可不是小罪,朱予焕却毫不畏惧,反而笑嘻嘻地说道:“这也是忙里偷闲,我本来只是自己在看,没想到让工匠们发现了,便趁着休沐的时候帮我想办法,最后竟然真的做出来了。况且都说男耕女织,光是制造农具可不行,纺织也是要紧的事情呢。”

朱瞻基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听着纺车唰唰的声音,不由心情愉悦。他勾起嘴角,对朱予焕问道:“另一个惊喜呢?”

“这次水转大纺车能有所收获,多亏了爹爹赐下皇庄,其次便是女儿私下请教了负责宫史的阮安阮伴伴,将皇庄的舆图和地势等详细告之,阮伴伴才画出水坝图纸。”朱予焕微敛笑容,郑重地作揖道:“女儿与爹爹一同巡边,见潞河泛滥成灾,百姓收成毁于一旦,想向爹爹举荐阮伴伴修葺潞河水利,不仅于平民有利,更便于运河粮船往来。”

朱瞻基对阮安这个名字倒是有些印象,看向旁边的王瑾问道:“这个阮安是不是你的同乡?”

王瑾急忙答道:“是,阮安与奴婢都是交趾人,他对数理建造确实小有心得……”

“难怪。”朱瞻基哑然失笑,道:“你对他们倒是很了解。”

朱予焕也不惊慌,笑眯眯地说道:“也是听内书堂的小太监们说的,阮伴伴通晓经史,偶尔也给他们讲课,爹爹忘了,我身边的怀恩就在内书堂读书呢。贵妃有孕的时候,我还见过阮伴伴。”

朱瞻基这才想起这茬事,沉思片刻,道:“第一次便让他主持这么大的水利修葺不大妥当,通济河常有淤堵,导致护城河流水不畅,先让他去做这个。”

朱予焕见状又行礼道:“女儿替阮伴伴谢恩。”

朱瞻基拉起女儿,笑道:“朝臣们对朕重用宦官颇有异议,你怎么和他们唱反调?”

朱予焕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道:“俗话说任人唯贤,只要有才能,做到福泽百姓,宦官也好、朝臣也罢,谁人不可?”

朱瞻基见她这般有魄力,不由十分欣慰,道:“正是如此。”说完,他不免有些发愁,道:“这样的惊喜,朕一时半会儿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赏你了。”

朱予焕面露羞涩,少见地有些扭捏,纠结许久才开口道:“爹爹要赏,不如给女儿一个去江南的机会,女儿还未见过南直隶的风光呢。”

朱瞻基没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想法,无奈地摇摇头,道:“你啊,这心是越来越野了,北边都放不下你。”他揉了揉朱予焕的头,道:“这件事等之后再说,巡边将近一个月,你可从来没有离开你娘这么久,她也该想你了。”

到底是个女儿家,未来要嫁人出宫,也不知道什么样的驸马能降得住她。

朱瞻基虽然没有答应,但也并非完全没门,是以朱予焕笑着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