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弟子一片哗然,这陈云耕一直将韩秋戏耍于股掌之中,两者修为、实力相差明显,若不是他最后大意不慎,又怎么会被韩秋欺身靠近,落得个生死相持的死局?!
作为晚辈的,都能看出这一点,台上的各位峰主、掌门又怎么看不出?
只要掌门尚未宣告,谁输谁赢,始终还没定数。而且比较而言,陈云耕的赢面还要大一些。
他师父当年与顾龙樱争夺映雪峰峰主之位,落得个失败的结局,此后一直郁郁寡欢,挂名在烛冥峰当个闲职的长老,好不容易收个徒弟,不想连徒弟也比不过人家的。
若这个徒弟还有些许血性,这时又岂会轻易认输?!
是故众人才对陈云耕此举大感意外,莫名所以。
只能猜测想:“定是这陈云耕心高气傲,觉得无论修为、境界,自己都远胜于韩秋,却被逼得这种地步,就算赢了,脸上也无光,所以才赌气认输……”
因为谁也无法相信,韩秋居然能够打赢陈云耕,谁也没看到,在躲过陈云耕最后那一道阴雷时,韩秋眉心释放的那道龙形剑意……
众弟子只觉得陈云耕输在跟自己怄气上,但韩秋却似理所当然似的,扭头将口中所衔的长剑吐出。
那长剑剑尖插在地面上,嗡嗡作响。
只见他恬不知耻地笑道:“陈师兄承让了!”他双肩松动,似乎要作个抱拳行礼的动作,可惜两只手臂提不起来,那模样甚是滑稽,在台下弟子看来却是一副小人得志、落井下石的阴险嘴脸。
陈云耕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他那把落在地上的宝剑,也随着灵力牵引,唰地弹起,插回背后的剑鞘中。
只见他向台上一行礼,翩然跃下擂台,头也不回,径直离去。
叶沧溟忖道:“此子心气颇高,天分也算中上,倒也不失为可造之材,他所以失利,除了大意之外,在兵器上也吃亏不少,他这把阴雷剑上的禁制,想来必是龙琨师侄所为,怕的就是阴雷威力过大,容易伤及同门……”
当下朗笑道:“得失存乎一心,成败岂在一时?方今天下,风雨欲来,暗流涌动,外有邪魔潜藏虎耽,蠢蠢欲动,内有豺狼野心不息,暗中谋划,正是我辈激扬奋发,扞卫正义,力尽其用之时,倘若短视眼浅,拘束于一时的胜负,如何登临大道,成就一番伟业?!”
他这几句话,清越激扬,声震云野,也不知道陈云耕有没听到。台下的一众弟子,却心有戚戚,暗暗赞同。
韩秋站在台上,表面看起来,虽然面带微笑,从容不迫,似乎对叶沧溟这一番话,也同样大有领悟,实际心里却在咒骂不已。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李龙韫宣告比试结果,连忙飞起一脚,踢在插在地面的那把长剑的剑柄上。
长剑被他脚尖一拨,高高飞起,划出一道银线,同样落入了背后的剑鞘里。他这一手虽然帅气,与陈云耕却又相差得远。
众弟子原本沉味于叶沧溟的话语中,见他身为弱者而不知,更以胜者之姿,如此卖弄,心里又生出几分鄙夷和愤怒。
韩秋见此情形,心里反而一阵畅快:“哼,我就要看看你们瞧不起我,看不惯我,却拿我无可奈何的无能狂怒模样!”
他有心在台上再多站一会,给那些人再看一看,奈何双臂实在痛得锥心,只怕再多一秒就要露馅了,连忙转身冲到台下,向谢秋艳走去。
“师姐……”这一声叫唤,就差没叫出“救命”两个字了。
谢秋艳见他额上直冒冷汗,脸色青白,身子微微发颤,如何猜不出他是痛得难受,一直忍到此刻,当下冷哼一声道:“你如此孟浪轻佻,还想我帮你?”
韩秋道:“师姐,我哪有孟浪轻佻?”
谢秋艳道:“你胜都胜了,为何又做出那种轻辱人的行径来?”
韩秋道:“师姐,这、这……从何说起?!”
谢秋艳道:“别人是看不惯你,但你以为我看不出你那点小心思吗?!”她嘴里呵责,手上却已然拿出两枚丹药,往韩秋塞去。
韩秋张嘴接着,咽了下去,谢秋艳按着他双肩,从锁骨往手腕处,拉着他的双臂一阵推拿,将那断骨驳好。
韩秋痛得呲牙咧嘴,笑道:“还是师姐对我最好……”
谢秋艳白眼道:“若不是想着你明日还有比试,我才不愿意帮你……”
自从吞了海火子,又吸收那蛟龙龙髓后,韩秋的肉身早已脱胎换骨,寻常伤口转瞬便会自动痊愈,但那断骨错位,却须外力扳正驳接,不然便无法自愈,所以才不得不向谢秋艳求救。
参与比试的弟子,有时即便胜出,也难免受伤,为了不影响下一轮比试,多少会备用一些仙丹妙药,加快伤势的痊愈。
因此众人对韩秋吞服丹药,转眼间双臂便恢复自如,倒不觉意外,大感意外的是,替他疗伤的,竟然是谢秋艳。
——虽然也知,这是必然的事,毕竟顾龙樱座下只有他们一对师姐弟,两相扶持,再也正常不过。
不过即便如此,仍然不禁对这永远冷若冰霜、生人勿近,永远一脸云淡风轻的谢秋艳,居然还有如此贴心的一面大感意外。
尽管她全程也是一副生气厌烦、大声斥责的样子。
有些人甚至对韩秋生出羡慕妒忌恨的情绪,恨不得取而代之。
不过,毕竟大家的心思还在比试大会的本身上,很快又被台上的其他较量吸引过去了。
只有一双眼睛始终狠狠地盯着这对师姐弟,并未转移。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韩秋与陈云耕生死相拼的对决的影响,接下来上台的弟子们,相互之间,比之先前的参赛者们,少了一份谦让,多了一份杀气,双方比拼变得更为激烈,无不用其极,因而也更加精彩纷呈,让人目不暇接,峰回路转。
一连几场比赛过去,日头刚开始西移,便已决出第一轮的胜者,进程远比昨日的,要快上许多。
时间虽然还早,但此次比试,怕是最近二三十年,最为激烈的一届,受伤的弟子不少,且都不算轻微。
诸位峰主一番商议,决定今日就此作罢,就算是给弟子们半日时间休养生息,明日再战。
就连决出二轮比赛顺序的抽签,也一同押后,免得弟子们知道对手后,劳心费神,思量应对之法,反而影响休息。
总之,一切明日再说。
如此又是一日过去,翌日,韩秋照例和水麒麟骑着青牛,与谢秋艳一同向悬镜峰飞去。
与前两日不同的是,此次同行,多出了一人。
这人当然不是顾龙樱,而是改名为白悠悠的白素雪。自从做了谢秋艳的婢女之后,她便一直寸步不离,未曾有一日分隔。
昨日原也想一同前来,惜哉谢秋艳因她身上的蛛妖气息,怕引起师长们误会,并未应允。
白悠悠昨日一整天,便在映雪峰上练习御风飞行之术,她原本对修炼毫无基础,但屡经奇遇,无论是体内之灵力,还是肉身之坚韧,其实都相当于修炼多年的修行者。
只不过未得其法,不得其用,先前在追寻韩秋路上时,谢秋艳就曾指点过她驭空之法,只不过当时时间紧迫,一直都是拉着她,牵引前行,或者干脆乘坐红绫法宝上,并未有机会让她独自施展。
因此她虽略懂飞行之法,施展开来却十分笨拙、生疏,不但飞得不高,飞行之时也是扭扭歪歪,难以控制身子平稳。
所谓蹑高空而栗,遇疾风而惊,上下颠簸,左右摇摆,如舟楫失导于风波。
这一日她不知在映雪峰上摔了多少跤,才终于大概掌握技巧,这日见谢秋艳又要陪同韩秋去参加比试大会,便不打招呼,一同跟上。
谢秋艳见此,倒也没说什么,反而是韩秋见她飞行之姿曼妙潇洒,长袂飘飘,宛如天仙,想道:“她开始修炼的时间比自己晚,修炼的时日也短,怎地进步如此神速,转眼都已经可以驭空飞行了!”
一时羡慕不已。
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说回正题。
首轮决出胜者二十八人,加上那幸运儿,一共有二十九人,其中两人因伤重一时难愈退出,因此实际参加二轮比试的,一共只有二十七人。
也就是说,二轮抽签的木牌数字,便是从一到二十七,其中幸运数字为十四。
韩秋倒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是那位幸运儿,至于谁是自己的对手,他也一点也无所谓。
这么多场比试看下来,他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些师兄师姐们虽然各有神通异能,剑术非凡,但不知怎地,总是可以被他看出破绽。
不知是不是置身事外,旁观者清的缘故,还是……
说起来也奇怪,自从幽海孤岛上,那剑意飞入眉心后,在修行上,他就变得开窍一般,有时眼界奇高,许多法门都入不了眼。
但更多时也还是原来那个少见多怪、事事懵懂的自己。
至于性格上,有时也变得狂放洒脱,肆意妄为,虽然行动上未必,心里却无所顾忌。
譬如这次,见到同样晋级二轮的陈秋芸上台抽签,经过身边时,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他竟然忍不住想:“小娘皮,你敢如此瞪老子,千万不要给老子抽中你,不然有你好看!”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陈秋芸在此次参加比试的弟子中,算是一名老手,其实力超群拔萃,是夺魁的热门。
她使一把名叫“孤直”的宝剑,修的虽是寻常的“风刃剑”,但出手狠辣,剑招凌厉。
与她第一轮比试的那名弟子,只一个照面,便被她宝剑所发的风刃,在身上割破数十道伤口,血肉淋漓,造就了本次大会第一个血腥名场面,叫台下一众弟子看得胆战心寒。
这自然也包括了韩秋。
所以韩秋才会对自己生出这胆大的念头,感到如此惊讶,不由暗自“呸呸”地吐口水,反悔祈祷道:“老天爷,小的说错了,你可千万别让我遇上这恶婆娘!”
那陈秋芸抽中的数字为“六”,也就说只要他抽中的数字不是“二十二”,两人就不会同台相遇。
这一轮抽签与第一轮不一样,是按照首轮比试胜出的先后顺序,而非按“峰系”人数多寡排序,因此这一回,韩秋虽然也算靠后,却不必“忝陪末座”。
前面几人抽过签后,终于轮到他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心里默念“千万不要抽中,千万不要抽中……”,从石箱中抽出了木牌。
也不敢看上面的数字,便塞给了李龙韫,交由他宣告揭晓,只听他向众人高举木牌,朗声宣道:“映雪峰弟子韩秋,中签数字为二十二号!”
韩秋脸皮一阵抽搐,这贼老天,果然好的不灵坏的灵,别的能耐没有,就会在特殊的地方“顺遂人意”!
他心里一阵咒骂,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木牌,转身见陈秋芸站在众弟子中,一脸“你是我掌中之物”的阴笑看着自己,心里一阵发毛。
想着输人不输阵,也回对她笑了一下。不想陈秋芸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为阴沉凶残。
谢秋艳见韩秋抽完签后,如丧考妣,斗志全无,低着头走回自己身边,不由没好气道:“怎么,难道你怕她不成?!”
韩秋道:“不是,师姐你昨日也看到她有多凶残,我怕我……斗她不过……”
谢秋艳道:“她那些招式看似厉害,不过外强中干,虚有其表,比起陈云耕的阴雷剑尚有不如,你若谨慎应对,倒也不是不可战胜……”
“话又说回来了,我们和她两家师父不对付,她针对我们映雪峰,倒也不奇怪,不过我隐隐觉得,她好像对你特别上心似的,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事,惹得她记恨在心?!”
韩秋细细回忆一会,道:“师姐冤枉呀,我和她从不相识,素无瓜葛,第一次相见,还是那次你领我来这悬镜派领取灵石、灵果的时候……我能做什么让她怀恨的事?”
谢秋艳道:“这我就可不知了。”
一旁的白悠悠冷不丁来一句道:“该不是你见人家长得貌美, 贼眉鼠眼地盯着人看,才让人对你恨之入骨。”
韩秋道:“她也算长得貌美?和师姐比起来,连脚趾头都比不上,我有时间看她,还不如多看几眼师姐呢……”
他马屁脱口就来,引得谢秋艳和白悠悠两人同时翻起白眼,一个嗔道:“少贫嘴!”,一个骂道:“无耻!”
韩秋忍不住咧嘴一笑,对将要应战陈秋芸的忐忑,一下子抛之脑后,看着眼前两个娇俏可人的佳人,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愉悦感。
正在此时,忽然背后一阵异样的感觉传来,只见好几位师兄师弟,嗔怪地瞪了自己一眼,又转头望向台上。
韩秋这才发现,除了他三人还在说话之外,其余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弟子们,不知何时,都已噤声不语,全都屏气凝神望着台上。
原来是和第一轮抽签那样,那幸运数字迟迟没有被抽中,眼看又只剩下两名弟子还没有上台抽签了。
——当然,除了那一早确定最后一名抽签的、上一轮的幸运儿外。
原本这幸运签被谁抽中,都无关重要,但氛围至此,大伙都不由被感染得紧张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因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想:“那人不会真的如此走运,连续抽中这幸运签吧?!”
只见其中一名弟子上前抽出木牌,递给李龙韫,李龙韫神色如常,不紧不慢地宣道:“悬镜峰谭云兵,二十七号!”
众弟子不由发出一声惋惜声。接着另外一名弟子也依序上前,弟子们的一颗心都已吊在嗓子眼上了。
但李龙韫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不紧不慢地宣道:“鉴花峰李秋藜,十八号!”
这结果一出,弟子一下子哀嚎乱叫,忿忿不平,也有兴奋莫名,发出啸声,仿佛一早就猜到结果,或者这幸运签被他自己抽中一般。
不错,这一轮的幸运木牌又剩到了最后,也就是说,这两轮的幸运数字最后都归属于同一人。
韩秋低头苦笑,心有不甘地想:“嘿嘿,这老天爷可真会玩我,若不是上一轮被迫交出幸运木牌,那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连过两轮的人,是我才对!”
然后他就从李龙韫的口中听到了一个久违的名字:“容颜峰陈玉珠,十四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