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鹭洲书院,地处赣江中心沙洲之上,素来以幽静闻名,红营将大学堂选在这里,也是看中了此处的幽静,让那些科举入学的士子们可以安心读书。
但今日这白鹭洲书院,却没有一丝幽静的时刻,远处的吉安城和河岸边的街巷商铺之中都是一副锣鼓喧天的景象,远远看去,只见得乌泱泱的人头如同洪流一般在每一条街道上浮动着,房屋商铺要么插上红旗,要么挂上红布,放眼看去,一片鲜艳的红色组成的海洋,让人都止不住心潮澎湃起来。
一阵阵的欢呼之声,引得赣江江水都随之上下翻腾,似乎是有人在领着百姓们喊口号,不时爆发出一阵“打倒满清”、“反压迫、反剥削”、“社会改造事业万岁”之类的齐声欢呼,声震九天,让远在白鹭洲上的士子们都感觉震耳欲聋。
白鹭洲风月楼上挤满了人,全是看热闹的士子,白鹭洲处在江心,只有渡船能连通两岸,上课时间渡船都是停在两岸码头的,只有下学之时才会开过来,如今这课间的间隙,白鹭洲上的士子也没法去街上凑热闹,跑得快的就冲到风月楼上眺望,跑得慢的就寻个山坡高地,或者挤在滩涂之上,也算是沾一沾喜气。
李秀才也在风月楼上看热闹,整个风月楼被无数的士子挤得吱呀吱呀的叫唤,让李秀才都担心它会不会承受不住就这么塌了,正要挤出人群离开,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赶忙伸手穿过两名士子的肩膀,拽了一把那人的衣服:“齐兄,怎么你也来了?”
那士子扭头看了一眼,笑呵呵的从人堆里挤到李秀才身旁,换来周围士子一连串抱怨的声音,那士子却全然不管,哈哈笑着冲李秀才说道:“听说红营在袁州打了个大胜仗,消灭五十多万清军,你知道,其实我我早就是个红营的人了,这种热闹怎能不来凑凑?”
“五十万?你听那些说书的乱吹!”李秀才嗤之以鼻,他们这些士子跑来科举之前,谁不是一口一个红营贼寇的叫着?现在听闻红营大胜,一下子一堆人便成了早就心向红营的“进步人士”了。
“不管吹不吹牛,一场大胜是肯定的,这个江西啊……指不定从此就落进红营的口袋里了!”那名士子一副豪气万丈的模样,忽然高声慷慨激昂的说道:“自古胡虏无百年之运,前明太祖皇帝朱元璋,所据不过一座南京城、半省之地,亦可驱逐鞑虏、重开汉家天下,如今红营有席卷江西之势,驱逐满清、恢复中华,已然成势也!我等士子,怎可袖手旁观?自该尽一切努力襄助红营!”
周围的士子不少人鼓掌叫好起来,有人便出谋划策道:“当年朱元璋据南京而称吴王,当今吴三桂据衡州便称皇帝、郑家占海外台湾亦敢领一国王号,红营全据江西,掌营自该称王!我等不如上万民书,推举掌营称王!”
周围好几个士子附和起来,甚至激烈的讨论起来,过了一会儿,一堆士子便迫不及待的涌下风月楼去写万民书,风月楼上顿时少了一大半的人。
李秀才看着他们离去,眉间微微皱成一团,只感觉哪里不对,旁边一名士子轻哼了一声“谄媚,看你们怎么挨罚”,李秀才转过头去,见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有些好奇的行礼问道:“这位兄台,您刚刚所言,有何深意?”
“字面意思,这些家伙怕是要倒大霉了!”那名士子呵呵笑着还了礼,袖子里的补丁清晰可见,他却没有一点遮掩的意思:“这帮家伙见红营大胜,有全据江西之势,便上赶着跑去表忠心,想着日后为官为吏,也能在新朝之中混个开国功臣的好处,哪有那么好的事?”
“他们口口声声拿前明太祖朱元璋当例子,可朱元璋是如何评价他们这些谄媚摇尾之人的?‘谗佞之言,始若易听,然其贻患不可胜言。夫小人之为谗佞也,其设心机巧,渐渍而入,谗佞者因得肆志而妨贤病国,无所不至,而昏庸之君卒莫之悟,由其言甘而不逆于耳故也‘,朱元璋能明白的道理,红营上面那些头头脑脑,会不清楚?”
“再者,红营跟前明乃至历朝历代是一回事吗?看看那些游街的百姓,千古以来这般盛况有过几回?红营自认为要改造社会,贬斥满清、吴郑为压迫者、剥削者,这帮家伙却说吴郑称王称帝,所以红营也要称王称帝,把红营与吴郑、满清当作一丘之貉,那万民书交上去,对红营来说是捧是贬?”
“最后,红营开科举,通过的士子却少有授官,大多都纳入这大学堂里学习,为何?不就是因为大多数士子只会读四书五经空谈,而不知实务,所以要分科专门培训嘛!他们以为通过了科举就万事大吉可以鬼混四年了?怎么可能呢?年考可不单单看卷面成绩,还有行操分的,行操分扣的是什么?他们这种空谈误国的行为,难道不会拿起来立典型?”
李秀才满眼同情的看向风月楼下涌动的士子,一边寻找着老友的身影,一边叹道:“到了红营的地头上,旧日里的法子和心思……完全行不通了啊!”
“改造社会嘛,不就是要把旧的东西打碎、新的东西建起嘛!”那名士子呵呵一笑,上下打量了一番李秀才:“你没有跟着去凑热闹,倒是有些心思,不知这位兄台姓甚名何?上的哪一科?”
“在下李名,表字难曲,此番科举在下是全都报了一遍……”李秀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最后还是靠调剂进了算学科。”
“那你是落在我手里了!”那名士子哈哈笑着拱手行礼:“在下陈厚耀,表字泗源,此番是吾师勿庵先生受老友所托来大学堂执掌算学、天文两科教授,在下随同来此,一面入学学习,一面当个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