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仲复搀扶着洪映蓉,紧随内侍监的步伐,低声细语道:“母亲,倘若陛下拒而不见,但有太后娘娘在,或许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
洪映蓉心中亦是茫然无措,只能轻叹一声:“也许吧……”
历经这两日一夜的风波,洪映蓉深感身心俱疲,体力也有些不支,幸而有薛仲复陪伴在侧,让她在这艰难时刻感受到了儿子的可靠与支持。
而在内苑的慈安宫中,太后陆凤清端坐在凤座之上,首领太监常保恭敬地侍立一旁。
“太后,陛下都不愿召见兴远侯老夫人,您此刻将她请到慈安宫,岂不是让陛下误以为您又在插手朝政?”常保忍不住提醒道。
陆凤清轻抚着手指上镶嵌着松石的金戒指,秀眉微蹙,缓缓言道:“若我置身事外,不闻不问,陛下恐怕真把我当老糊涂了。”
“对了,陈锦那边可有消息传来?”她轻声询问,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待。
常保闻言,故作懊恼地轻拍了自己的脸颊一下:“瞧我这记性,陈公公刚派人传来消息,说是将军府的眼线探知,段老将军返回府中,就开始撰写交出兵权,辞官回乡的折子,意图以此换取冯参将的性命。”
陆凤清听后,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当年先皇留下的重臣已经所剩无几了,段安便是其中之一。没想到皇帝性子这样急,再等几年都不愿意,现在就容不下他了。”
常保蹲下身来,一脸谄媚地为陆凤清捶腿,口中说道:“这武将之中,兴远侯已然过世,南照本还指望段老将军镇守,却没想到……”
话到这里,他忽见陆凤清瞪了自己一眼,连忙住口,并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巴。
“瞧奴婢这张嘴,又说错话了。”常保故作滑稽地赔罪。
陆凤清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道:“你没说错,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自然有他的打算。”
常保欲言又止,瞥了眼殿外,见洪映蓉还未到来,才开口问道:“既然如此,太后您何不置身事外,为何还要召见洪老夫人?”
陆凤清眼底闪过一抹阴冷,语带调侃:“她洪映蓉的笑话,只有我能看。旁人想要落井下石,都不配!”
常保心中一凛,却也更加谄媚地奉承道:“太后说的是,这后宫之中,谁不知您才是那真正的掌权者。”
陆凤清轻轻哼了一声,目光转向殿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片刻之后,洪映蓉与薛仲复在内侍监的恭敬引领下,缓缓踏入了慈安宫的门槛。
薛仲复身为外臣,深知宫廷规矩,不便随母亲一同入内,便在殿外停下脚步,目光中满是担忧。
洪映蓉感受到儿子的不安,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随后松开薛仲复挽着她的手臂,独自一人步入内殿。
一踏入内殿,洪映蓉便见到了端坐在凤位上的陆凤清。
她连忙上前几步,恭敬地行礼道:“臣妇洪映蓉,参见太后娘娘。”
陆凤清微微抬眼,目光在洪映蓉身上轻轻扫过,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对常保下令:“还不快扶起来,赐座!”
常保立刻恭恭敬敬的上前几步,做低伏小般地扶起洪映蓉,并引领她在一旁的紫檀木圆椅上坐下,同时客气地说道:“老夫人请坐,太后娘娘早已吩咐奴婢为您准备了上好的龙井茶,您慢用。”
洪映蓉心中虽有些忐忑,但面上仍保持着镇定,向陆凤清谢恩道:“多谢太后娘娘厚爱,臣妇感激不尽。”
陆凤清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常保退下,随后目光再次落在洪映蓉身上,缓缓言道:“咱们姊妹俩有阵子没有独处了……”
洪映蓉心中一紧,却也只能恭敬地回答道:“尊卑有别,太后娘娘凤仪天下,臣妇不敢冒昧。”
陆凤清这会儿的神色透着股亲昵,脸上满是怀念的神情:“小时候在洪府,咱们姊妹俩是同吃同住,你那时一声声的叫我‘阿清姐姐’唤得人心头暖洋洋的,这一晃都要有三十年了吧?”
洪映蓉微微点头,听着陆凤清细数那些闺中时光,若在从前,她定会凭此姐妹情谊,向太后恳请宽恕。
然而此刻,她却并未循此旧路。
待陆凤清言罢,洪映蓉站起身,而后跪伏于地,言辞恳切:“太后垂怜昔日闺阁之情,臣妇却深知己过,教子无方,以至长子薛元初触犯大周律法,令侯府声誉蒙尘。”
望着跪伏在地的洪映蓉,陆凤清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轻声叹了口气,说道:“起来吧,今日召你前来,并非为了责难,而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洪映蓉闻言,心中虽有疑惑,却也不敢违抗,缓缓站起身,重新坐回椅上,只是神色间依旧难掩紧张。
陆凤清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随即缓缓说道:“你可知,陛下为何不愿见你?”
“臣妇愚钝,实难揣测圣意。”洪映蓉不敢妄自揣测,只能恭敬地回答道。
陆凤清轻笑一声:“你如今上了年纪,怎么说话变得如此谨慎?倒显得你我有些生分了。”
“其实陛下此举,一来是为了震慑群臣,二来也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就说段老将军,功高震主,陛下早已心生忌惮,此次事件,不过是找了个由头罢了。”
洪映蓉没想到陆凤清会对她直言朝廷的局势,虽然心中恍然大悟,却也不敢表露出端倪,只能默默点头。
陆凤清见状,又继续说道:“至于你兴远侯府,虽然此次事件与你无直接关联,但教子不严,终是过错。”
洪映蓉听到此处,微微欠身,脸上显出羞愧的神色,陆凤清见她如此甚是满意。
“依哀家看,现在侯府尽快将挪用给养幼院的粮食全数补上,并且重派人马运往边关。陛下对此事非常介怀,就让薛元初负责押粮重任,将功补过,还能暂时离开京城,避避风头,你意下如何?”
这个补救之法,洪映蓉心中也十分认同:“太后所言极是,臣妇会让侯府尽快补上粮米。只是元初眼下实难承担长途押粮之任,恐怕要令派他人……”
陆凤清不等她说完,已是面带怒色,叹息道:“映蓉,并非哀家要责怪你,虽然养不教,父之过,但薛勇淮既已不在,你也不可过分溺爱子女,失了管教。”
洪映蓉也不隐瞒,坦诚以告:“回太后,臣妇得知长子薛元初擅动养幼院粮米后,今日入宫之前,已用太后您恩赐的龙纹御杖对他施以家法。一时没有留意轻重,打断了他的腿……”
此言一出,陆凤清惊愕万分,以至于手边茶盏竟不慎打翻,茶水溅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