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从南寒王府内驶出,而后停在了大门前。
赶车的人,赫然是萧北梦。坐在马车里的,是慕雪央和墨梅。
除开拉车的四匹黑马,在马车的车辕上,用缰绳系着一匹浑身雪白的高头大马。
萧北梦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慕雪央和墨梅紧随其后。
一声吱嘎的沉闷声音响起,萧北梦亲手关上了王府的大门。
随后,他把目光投向了墨梅。
墨梅会意,纵身而起,直接摘下了南寒王府的牌匾,捧在了萧北梦面前。
萧北梦伸出手,在牌匾上的南寒二字上轻轻地摸了摸,而后将牌匾靠着门口的石狮放下,字朝里。
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南寒王府的大门,萧北梦猛然扭头,带着慕雪央和墨梅上了马车。
摘下南寒王府的牌匾,也就意味着,萧北梦从此和萧风烈,和南寒一别两宽,再不牵连。
车轮滚滚,马车缓缓穿行在太安城之中。
很快,马车便吸引了人们的注意,不是因为马车的豪华和马车上的标记,而是因为赶车的人。
天顺第一纨绔出门,向来是前呼后拥,浩浩荡荡。今日却只有孤孤单单一驾马车,而且还亲自赶车,这绝对是爆炸性的新闻。
尽管学宫的招录考试之后,人们都知道萧北梦是一个冒牌纨绔,但长久以来,大家都叫顺口了,一时半会还不能将第一纨绔的帽子从萧北梦的头上摘下。
很快,马车两旁就聚集了无数人,跟随着马车两旁,一路前行。
感受到道路两旁的目光,听到人们低声的议论,萧北梦靠坐着车门,眼神平视前方,默默地赶车,像是事不关己。
闻风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太安城里出现了奇特的一幕,一驾马车在前,后面则跟着一条由拥挤的人群汇集而成的长龙,人数数以万计。
“萧世子,你还回来么?”
有胆大的人,凑到了马车近前,高声问道。
以前,萧北梦在太安城的时候,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提及萧北梦的时候,往往总不免不了吐上几口唾沫,再大骂几句。
达官贵人们之所以骂萧北梦,是因为萧北梦时不时地就会将他们的子侄后辈捉弄,甚至修理一顿;
贩夫走卒们之所以骂萧北梦,是因为他们觉得萧北梦含着金钥匙出生,却一点都不觉得珍惜,纨绔无能,全然不理解人间疾苦。
如今,萧北梦就要离开太安城,众人才突兀想起来,萧北梦纨绔归纨绔,做的事情也往往荒唐透顶,但好像从未看到或者听到他做过欺男霸女、伤天害理的事情,比起一些美名远扬、背地里却坏事做尽的王公贵族子弟来,绝对可以称之为纯良。
“应该还会回来吧,至于什么时候,得看我与这座城的缘分。”萧北梦微微一笑,对于后面的问题,不再作答,继续默默地赶车。
很快,车子来到了永宁河边,停在了春满楼伸出河面的露台下。
“萧世子虽然不是真纨绔,但这男儿本色却是再真不过,这都要走了,临了还要来春满楼晃一圈。”
“众目睽睽之下,不遮不掩,这才是真名士真风流!是我辈楷模!”
马车停下,跟在萧北梦身后的人群也远远地停了下来,没敢靠得太近。
一位打扮得花枝招、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见到马车过来,踩着一双小脚,扭着似乎随时要被折断一般纤细腰肢,火急急的跑了过来,扶住正要从马车上下来的萧北梦。
“世子,怎么是您亲自赶车?”半老徐娘一脸的惊讶表情。
“姐姐要出一趟远门,做弟弟的做不了什么,只能在分别前,给她当一回车夫。”萧北梦在徐娘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正准备帮忙把车门打开,却听马车里传出了一个略带恼意的清脆声音:“要看你自己看吧,我和墨梅就在车里等你。”
声音的主人自然是慕雪央。
萧北梦微微一笑,也不勉强,走到河边的护栏前,问道:“都准备好了么?”
徐娘亦步亦趋地跟着萧北梦的身后,连忙回应:“世子放心,您交代的事情,我们春满楼可是当成圣旨一样,昨夜连夜就在准备了。”
“有心了。”
萧北梦把目光投向了河面,接着说道:“前不久,贵楼的姑娘们梳栊,我未能来给你捧场,今天就算是补上了。”
“萧世子这是哪里话,要不是齐首峰这个挨千刀的,世子肯定不会爽约。”徐娘一边说话,一边朝着一侧挥手。
很快,只听掀天的锣鼓声响起,一艘花船从不远处的码头驶出,直接来到了萧北梦的面前不过十丈的江面上。
花船上,一位位素纱薄衣、身姿妙曼、容貌艳丽的姑娘,齐齐朝着萧北梦盈盈一拜。
随即,这些女子纷纷在船上散开,或端坐琴前,或怀抱琵琶,或持箫而立,……,各自摆出了合奏歌舞的姿态。
花船的船头,有一女子玉手轻拨,身前的古筝便悠然响起。
这一声古筝之后,各种乐器齐齐被奏响,船头甲板上,十几位妙龄女郎跟随着音乐起舞。
同时,有一位头戴着面纱,身材高挑的女子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看,那是花魁大赛的冠军董小宛,她不是已经回东河道去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远处围观的人群当中,有人认出了走出船舱的董小宛。
“世子,董小姐感念你举办了花魁大赛,我派人去东河道请她的时候,她没有半分的犹豫,直接就来了太安城。”徐娘在萧北梦的耳边轻笑出声。
正在这时,董小宛朝着萧北梦盈盈一拜,开嗓了: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犹如天籁般的声音在船上响起,河边的观众们立马安静了下来,一个个竖起耳朵,脸上尽是陶醉的神情。
“这一首《送世子》,是董小姐亲自填词作曲,专程送给世子您的。”徐娘笑声解释着。
“董小姐是有心之人。”
萧北梦嘴角含笑地回应,接着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道:“这是今日的酬劳,告辞了。”
“这一首曲子还没听完呢。”
徐娘接过银票,快速地扫了一眼,道:“世子,您给多了。今日参演的姑娘们,她们都表示,不收世子的银子,是实诚地想送一送世子。”
萧北梦微微一笑,又掏出一张银票,塞到了徐娘的手里,道:“再来春满楼花银子的机会不多了。”
把话说完,他纵身上了马车,驱车而去。
花船上的女子们看到马车离去,无不纷纷以目光相随,有的姑娘竟是眼中泛泪。
这些年,要说谁在春满楼里砸的银子最多,自然当属萧北梦。
但是,萧北梦砸的银子最多,占姑娘们的便宜却是最少,顶多就是摸摸腰肢牵牵手。
而其他的客人,只想着多费腰子、少费银子。
只是,春满楼的姑娘们不知道,萧北梦其实也想偶尔费费腰子。
但是,一来慕雪央看得严,他没有机会。二来,萧北梦那点阳气光用来抵御寒毒都有些捉襟见肘,又哪里敢胡乱浪费。
马车再次启动时,速度明显加快,很快便将身后的人群给甩开。
有执着的人追了一路,没有追上后,便折返春满楼,继续观看花船上的表演。
“墨梅,查一查董小宛。”
萧北梦在远离了春满楼后,缓缓出声。
能够得到美女的青睐,自然是令人欣喜的事情,但是,董小宛的青睐来得有些突然且殷勤,单单一场花魁大赛可解释不了。美人恩难得,但也得有命消受。
路再长,终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马车一路前行,出了太安城的城门,在城外的一处十字路口停了下来。
离着十字路口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马车,十几名护卫守护在侧,防范颇为严密。
萧北梦从马车上下来,打开了车门,将慕雪央和墨梅先后扶了下来。
“雪央姐,你先稍等我一会。”萧北梦一边说话,一边大踏步地向着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慕雪央和墨梅俱是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不知道萧北梦要做什么。
萧北梦走到马车前,径直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马车周围的护卫却是一动不动,没有阻拦的意思。
马车内,端坐着一个女人,漂亮而妩媚的女人。
“六公主,你真守时,我以为还要久侯公主大驾呢。”萧北梦没有去坐姬凤珠为他准备好的软凳,而是一屁股坐在了姬凤珠的身边,离着姬凤珠的距离不过半寸。
姬凤珠明显有些不适应,眉头一挑,但却是忍耐了下来。
“这是你要的东西,希望你能遵守承诺。”姬凤珠将一个狭长的木匣递给萧北梦。
萧北梦把木匣接过,轻轻揭开一条缝,立马有冷光从木匣中迸射出来,寒气逼人。
“六公主,信人也!咱俩之间的恩怨,今日一笔勾销。”
萧北梦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朝着姬凤珠竖起一个大拇指,就准备离去。
“萧北梦,我想与你谈一个合作。”姬凤珠喊住了萧北梦。
“合作?说说看。”萧北梦的脸上升起了笑容。
“我助你执掌南寒,你助我登上帝位。”姬凤珠语出惊人。
萧北梦一愣,继而又给姬凤珠一个大拇指,“六公主,你真敢说!”
“你不相信我能帮助你执掌南寒?”姬凤珠的嘴角含笑。
“你敢说,我当然敢信。只不过,你就不怕我执掌了南寒,然后挥师北上,直接夺了你们姬家的江山?”萧北梦也笑了。
反正就是说说嘛,又不掉半块肉,不花半块银子,姬凤珠敢说,萧北梦自然也敢接。
“我自然怕,不过,等我坐上了帝位,可以嫁给你。”姬凤珠收敛了笑意,神情严肃,不像在开玩笑。
萧北梦突兀伸出手,直奔姬凤珠的俏脸。
姬凤珠的眼中闪过怒意,但却是强忍了下来,甚至还露出了淡淡的迎合笑容。
萧北梦把手印在了姬凤珠的额上,又立马收回,狐疑地说道:“不烧啊?是癔症了!”
说完,萧北梦拿起木匣,直接下了马车。
“萧北梦,你记住我的话,以后只要你愿意,我们的合作可以随时开始。”姬凤珠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也得能活到以后。”萧北梦继续前行,没有回头,朝着背后挥了挥手。
姬凤珠的嘴角挂着浅笑,轻轻地关上了车门,马车缓缓启动,向着太安城行去。
“姬凤珠?”
慕雪央看清了马车上的标记,疑惑地看着萧北梦。
“过来送东西而已。”
萧北梦将木匣递给了慕雪央。
“这是什么?”慕雪央接过木匣,轻轻将其打开。
顿时,寒光四射。
慕雪央的脸上现出了惊喜之色,伸手在木匣上轻轻一拍。
随即,一柄薄如蝉翼的两寸短剑从木匣中跳跃而出,剑身周围的温度陡然下降一截。
“雪翼!十大名剑排名第三。”
墨梅惊呼出声。
“不错,他就是雪翼。嘉元之乱,剑仙刘鸣鹤一人一剑,拖住了黑沙帝国三万驼骑一个时辰,救下三十万圣朝军民,而自己也身死在敌阵当中,他的仙剑雪翼也从此不知所踪。”萧北梦缓缓出声。
“没想到,雪翼藏在姬氏皇族手里。”
慕雪央将雪翼握在手中,爱不释手。
萧北梦点了点头,笑道:“姬无相将他赐给了姬凤珠,不过现在,他的主人叫慕雪央。”
慕雪央在欣喜过后,皱着眉头看向了萧北梦,“小北,姬凤珠要你做什么?”
雪翼为十大名剑,何其珍贵,姬凤珠如何能轻易割爱。
“她蛊惑齐首峰刺杀我,我不追究此事,条件就是这柄雪翼剑。”
萧北梦笑容不减,“雪央雪翼,绝配!”
“我虽然喜欢这柄雪翼剑,但一柄名剑与你的安全相比,无足轻重。小北,这个女人想杀你。此事,不能就此罢休。”慕雪央眼神发寒。
“雪央姐,你找到喜欢的剑,对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姬凤珠心有野望,留着她,让她去祸害姬氏皇族,更妙。”
萧北梦解开了系在车辕上的缰绳,将白马牵到了慕雪央的身边,轻声道:“雪央姐,你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去漠北接你。”
墨梅稍稍走远了些,把头转向了别处。
轻风渐起,撩动了慕雪央的衣袂和秀发,也似乎撩动了她的离别伤感,有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流了下来。
“怎么这么爱哭了呢?你若是这个样子,我可不放心你一个人去漠北。”萧北梦伸出手,轻轻擦了慕雪央脸上的泪珠。
慕雪央深吸一口气,忍住了泪水,而后翻身上马,低头看着萧北梦,道:“小北,你说过的,会去漠北接我,我就在漠北等你。你不来,我不会离开漠北。”
萧北梦满脸含笑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你赶紧上车吧,我看着你走。”慕雪央的脸上挤出了笑容。
“你看着我走,心里会更难受,我看着你走。”萧北梦把缰绳交到了慕雪央的手中。
慕雪央久久地注视着萧北梦,而后轻抖缰绳,向着远处飞奔而去,没有再回头。
萧北梦快步去到了一块岩石之上,引颈眺望。慕雪央早已看不见,他却仍旧伫立不动。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之后,萧北梦从岩石上下来,示意墨梅进车厢。
“世子,我来赶车吧。”墨梅抬头看了一眼萧北梦,发现他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墨梅,今日之后,我与南寒已无瓜葛,你就不要再叫我世子了。还有,驾车这种事情,哪有让女人来做的道理,而且还是一个如此漂亮的女人。”
萧北梦说到这里的时候,笑容又爬上了他的脸颊,接着说道:“你若是这样抛头露面地在外面驾车,我们这一路铁定太平不了,光去应付采花贼了。
赶紧进车厢去,我们得赶路了。”
墨梅嫣然一笑,没有再坚持,直接钻进了马车。她知道,自己再不进去车厢,就要看到萧北梦落泪了。
“走喽!”
萧北梦高喝一声,轻抖马鞭,驾着马车缓缓前行,正好与慕雪央离去的方向相反。
马车渐行渐远,不一刻便不见了踪影。
太安城的城头之上,姬凤珠静静地看着萧北梦消失的地方,神情莫名。
守在城头的军士离得远远的,只有一位黑衣老者站在姬凤珠的身边。
“公主,从宫里边得来的消息,萧北梦命不久矣,您方才在马车里的话,……。”黑衣老者经过再次考虑,还是决定把话说出来。
只是,不等他把话说完,姬凤珠却是轻轻一挥手,道:“你觉得我方才的决定,有些鲁莽?”
“属下不敢,请公主恕罪。”黑衣老者脸色陡变,连忙告罪。
姬凤珠轻轻一笑,“押注而已,若是萧北梦没能扛过眼前的这一关,我什么也不损失。若是萧北梦能扛过眼前这一关,以他的性子和手段,岂能是凡俗之辈?
未来执掌南寒五十万大军,太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