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欢轻声笑开道:“在场各位有谁见过尸侍,谁又能证明这个就是尸侍呢?”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答言。
的确,这里所有人,几乎都没有见过尸侍,那种东西恐怕除了去过不孤山的人,谁都不敢说见过一面。
“小公子,你这话就说得没意思了吧?尸侍这东西除了当初不孤山的幸存者,还有谁见过,现在来问我们认不认识尸侍。”不知是谁在人群中不满道出。
祁欢未尝惧意,只笑道:“尸侍若真炼出来了,你们以为还能捉住这只炼尸侍的黑狐吗?”
一行人脸上禁不住不是滋味儿。
当初世子祁欢以一己之力挡世家众人,若非稷下学宫派出掌刑使,靖国那边也有炼神境的尊者介入,谁输谁赢,的确很难说。
黎然眼底闪过一丝怀疑,打量祁欢:“你一口咬定不是尸侍,难不成你见过?”
梨重在那头环腰不屑:
“就算没见过,肯定也知道这并非是尸侍。尸者,死物也,可是这姑娘身上半点儿死气也无,分明是——”
“唔——”不等梨重说完,祁欢上前一把捂住不让他往下说,黎然怀疑的目光更甚:“分明是什么?”
“分明是那只黑狐为她强行渡一口气,想要为这姑娘保留尸体。想来是那只狐狸一厢情愿!”
祁欢说得煞有介事,地上的黑狐听着眼底流波汹涌,不答言也并不反驳,似乎是在默认。
“自古妖灵与人皆不两立,这只黑狐抢掠这姑娘的尸体就是有违法度,我们替天行道,有何不对?”黎然沉声道。
祁欢冷然嗤笑一声,替天行道?尔等替的是什么天,行的又是哪方的道,能够如此大放厥词。
只是,他也懒得和这些人废话,他们不过是想要在自己的修行履历上光彩地添上几笔。既然是这样——
“黎大公子,我当然没有谴责您的意思。只是四国律法或者稷下学宫这边都没有明文规定,遇到妖灵便要绞杀。”
“妖灵虽非我族,但与人自来相对平衡,若说因为黎公子您而打破这种平衡,到时谁是千古罪人——”
“别说了。”黎然看向地上的黑狐,有些不甘心。
墨门的人唏嘘一阵小声讨论,最终还是噤声下来,黎家大公子兴师动众的,这亏吃得有些大啊。
“我们走!”黎然摔了袖子,带着众人头也不回地离开。
祁欢转过身去冲他们摆手:“大公子慢走,我就不送了哈!”
“和他们打一顿不就好了,和这些人废话。”梨重嘟囔着。
同为妖灵,对于这些不分青红皂白就上前把同类一顿打的修士,这大妖怪性情再是温和,也难免有些忿然。
“你是打赢了,到时候给你头上安一个和这只黑狐狼狈为奸的罪名,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祁欢把梨重脑门儿弹一下,蹲到黑狐墨郁面前。
“啧,这么重的伤,看来是活不成只能拿来做张狐狸皮了。”祁欢面上故作为难:“这可怎么是好,我不喜欢黑色的狐狸毛。”
那墨郁原本就吐了好几口血,此话一出,少不得气血翻涌,又一口黑血跟不要钱似的从嘴中呛出。
只是知祁欢刚才为他解围,因而支撑着身体苦苦哀求他:“求你们……要杀要剐都好,别带她走。”
“求我?倒是拿出你的诚意来,可分明在对我隐瞒。”
祁欢蹲他面前为墨郁把脉,只道:“我刚才说你是为了保留那位姑娘的尸体,你没反驳,其实根本不是如此。”
话到这里,祁欢语调陡沉:“如果没猜错,你是想让她复生。”
如果只是想保留尸身不腐烂,这当然无可厚非。可若接触复生,那便是禁术,会被整个不离州追杀圈禁。
“你怎么知道?”墨郁一把扣住祁欢的手腕儿。
梨重也瞪大眼睛:“当真有复生术?那岂不是另一种长生?”
祁欢垂下眸子,敛去情绪。有复生术吗?他也不知道,可自己的确重回不离州了。
“没有。”祁欢斩钉截铁:“没有长生,就算有,长生的代价也不是你我能够付得起的。”
“十年前青国那位郡主不就死而复生了吗,你干嘛说没有。”梨重表示持怀疑态度。
祁欢被问得有些烦躁,又是一个暴栗敲在他头上:“你烦不烦,问东问西的,有点儿你做大妖怪的骄矜和自持他不香吗?我们今天是来洛仙镇捉妖的。”
说着,祁欢将目光重新放到了墨郁身上:“说说吧,你们怎么回事儿,又是怎么碰上黎然他们的。不说的话,我让梨重吃了那小姑娘!”
墨郁还没从梨重是大妖怪这事儿上反应过来,梨重已经呸了一声:“要吃你吃,我梨重才不吃死人。”
不吃死人?祁欢莫名,说得好像人活着你就会吃似的。
那只黑狐带着怀疑的态度:“我该信你们吗?”
“难不成你还能信别人?既然是这样,那我——”祁欢说着就要靠近那具尸体,墨郁急了:“别……我说,我什么都说。”
“我是在镇外那片梅子林遇见她的……”
十六七岁的邻家小姑娘白念念青春悸动的年纪,在青梅盛开的林子里碰上了温文尔雅,不失风度的妖怪墨郁。一人一妖谈天说地,相互欣赏,久而久之,白念念对墨郁有情,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念念还小,所经历的人事都少。她对我有情,不过是为着依恋于我,等再大些,见的人事多了,便会把我忘掉。所以,我以要修行成仙为由拒绝了她。”
黑狐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平静。
“我长了一百多岁,生老病死的事已经见得太多,白念念不过是我一百多年来犯的一次错误。谁都会犯错,我以为拒绝她就能让所有的事回归正轨。”
梨重比祁欢还能吃瓜,当即两眼放光:“结果白小姐爱而不得,为了你投河自尽,殉情了结此生?”
“你哪儿去看的这莫名其妙的话本,听狐狸那话,便知白念念随和自然,活泼好动,是性情中人,还殉情!”
祁欢想拿扇子一把敲在梨重脑袋上,才发现他手上没带千机。
墨郁也跟着摇摇头:“念念确实性情通透,不会做那些事的。”他的目光往女孩儿身上投去,宠溺又温柔。
“只是,她完全弄错了。我说修行成仙不过是一句托词,她当了真,要为我找成仙的法子,以为我成仙了,我们就可以在一起。”
说到此处,墨郁不觉可笑又可悲起来:
“人说成仙便是长生,长生便能成仙,可整个不离州,成仙和长生都是天大的笑话。有哪个人真的成了仙,又有谁真的能够长生?”
“说白了,念念她为我追的,是天地间最大的虚妄。可她还是去为我寻成仙长生的法子,落得如今这地步。”
“成仙长生的法子?”祁欢不由紧张起来。
墨郁苦笑:“自然,成仙是虚妄,可成仙即能长生,若能长生,便是半步成仙。说念念为我求长生方,也不是不对。”
“你们是从青国来,定然知道青国异姓王世子祁欢归国消息。之前有传闻说祁欢世子可能早就死了。直到半月前世子归国,很多人开始揣测,那位世子靠着长生方复活了,而长生方必然在靖国现世。”
祁欢听这话听得五味杂陈,墨郁继续道:
“念念不知从洛仙镇上哪个小妖怪那儿听闻了这消息,瞒着我去了靖国,等我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身上没有半点儿伤痕,内脏也十分完好,可没了呼吸,被丢在偏僻巷子中,就像你们现在看到的这样。”
祁欢眉头紧皱:“你没去靖国探查消息,白念念是怎么死的吗?”
“探查?”墨郁脸上凄苦:
“先不说靖国有锁仙塔在,不允许我们这样的大妖随意出入都城燕册,我继续待在那儿,恐怕连念念的尸体都带不走。”
“其次,我的确像你所说去查探过情况,却没有半点儿头绪。只在念念身死的地方,遇到了一个黑面黑袍的人,他说可以帮我复活念念,接着给了我渡气的方法。我死马当活马医,带着念念回洛仙镇来尝试,所以念念的尸体才能长存不腐。”
“可你怎么都没想到,复活白念念的方法,居然和炼制尸侍有关,因此才会被黎然他们盯上,当作邪魔外道处理?”
墨郁默然点头:“……可就算这样,念念也并没醒过来。”
“小狐狸,你知道怎么炼制尸侍吗?”祁欢微微一笑询问。
墨郁笃定道:“怎么不知,那黑袍人清清楚楚告知我的,只要渡气于她,尸体七七四十九人不被他人触碰,念念就能醒来,鲜活如初。”
“可笑天真。尸侍需要鲜血通经络以促使尸体不会僵直,你只是渡气,哪里有那么简单的。”
“更何况,当今有记载的尸侍,唯徐念一人。然尸侍没有思想灵魄,此方法更失传十载,怎么可能复原与常人无异呢。”
祁欢从地上起来冷淡再道:“你修行尽废,时日无多,就算把她炼作尸侍,又当如何?”
墨郁的目光都放到白念念身上,听祁欢一番话,乃至神情恍惚,口中喃喃:“你说,就算是尸侍,也并不能如同复生?”
祁欢无言,倘能复生,长姐焉得死于沈宣之手呢。
他不愿多听关于尸侍的事,背对墨郁道:“好在你未伤无辜生灵来满足一己之私,陪她最后一程吧,毕竟你命也不长了。梨重,我们走。”
梨重嘀嘀咕咕有些不乐意:“他都快死了,咱们就不能陪他们吗,万一黎然那些人还要回来呢。”
祁欢挑眉:“我也快死了,你怎么不陪陪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