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筠以前不是没想到过,段少允也是会死的。
但那不过是在气头上,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笼统念头。
如今他实实在在的生死未卜,甚至前几日还跟她说过话、对着她笑的敦仪太妃已经殁了……
她忽然觉得之前两人之间的那些情情爱爱、分分合合,在生死面前都无比虚幻单薄。
她异常清晰地意识到,她并不希望段少允死。
她对他的恼恨是真的,不想掺合有关他的任何破事也是真的……
但她真的不希望他死。
因此,在赶往净慈寺的路上,凤筠的一颗心就像在油锅里炸似的,恨不得生出一对翅膀,飞过去才好。
路上阿泰看出来她急得厉害,便给她出主意:“凤大小姐,要不您先想想说辞,看等下怎么劝主子他才会听?”
凤筠照着他的后脑勺来了一巴掌:“净说些废话!人死不能复生,他若是连这个坎都过不去,往后的日子也别过了!换作谁来也救不了他!”
阿泰这下连话也不敢多说了,只顾闷头带路。
靠近净慈寺的山林时,两人弃了马,阿泰用轻功带着她一路疾奔。
在京城这么多年,凤筠也曾不止一次来过这座寺庙,山中的地形她略有了解,但对一些隐秘的小路算不得多么熟悉。
她问,阿泰答,她总算是将刺客和段少允的方位、人手的多寡等情况大致掌握了。
还未行至段少允所在的位置,她便对阿泰道:“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你先去寺里多取些供奉的香油出来,在几条通往不同方向的小路上分别燃几堆篝火。随后再回来,同我们会合。”
阿泰点点头,足尖轻点,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凤筠按照他指的方向,拨开碍事的枝叶往前一路狂奔。
走不多时,便看到前方出现了一片空地。
空地上零星躺着几辆翻倒的马车,还有被折断的车辕等满地散落着。
几具尸首横陈,空气中弥漫着隐隐的血腥味。
“是谁?”
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几乎是一瞬间,一柄利刃便闪到凤筠面前。
她尚未来得及回答,那剑却又绕了个弯,收回了鞘中。
“原来是凤大小姐,失礼了。”
这是一个与阿泰同样装扮的黑衣人,无疑也是段少允的暗卫之一。声音听着,似乎像是以前和她曾有一面之缘的阿嵩。
“王爷呢?”凤筠立刻问。
阿嵩退开一步,目光看向空地的中央。
凤筠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月光下,段少允正背对着她跪坐在地,像个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他怀里抱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尸,隐约能认出是太妃娘娘常穿的制式。
她咬咬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手往太妃的面上伸过去……
“啪”的一声,她的手腕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攥住。
握住她手腕的手一丝热气也无,简直冷得像冰。
她抬眼看时,段少允的脸苍白如纸,一双血红的眼睛空洞地望过来。
在认出凤筠的一瞬间,他木然的表情仿佛有了一丝裂痕。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有些困惑地蹙眉,视线重归涣散。
凤筠急了,拿手去推他的肩膀,强行唤他回神:“阿恒去探过,还有许多刺客很快便要追过来了,如今全靠净慈寺的僧人和所剩无几的侍卫挡着,只怕他们也根本拖不了几时。你府上的府兵虽已得了信,却在城门处被拦住了,一时半刻也赶不过来。我让阿泰在别处点火,引那些刺客分神,也不知能不能拖延一时半刻……怪了,他明明说阿恒他们也在这里,现在怎么都不见人影?”
没等来回应,她只好去拽他的胳膊,“快起来!阿泰带我来的那条小路还能走,我们必须立刻动身!”
“我不走!”他低吼一声,将她的手甩开。
凤筠踉跄了两步,险些坐倒在地上。
“那些刺客明明是冲我来的,母妃已经坐上马车,她本来已经安全了……可不知为何……后来,母妃倒在我怀里,我眼睁睁看着他们隐在了林中……我不走,我就是要留在这,等阿岳他们提着那两个刺客的头来见我!”
凤筠难以置信地瞪着他:“这个节骨眼上,你把人都派出去,只为追那两个刺客?”
段少允将太妃脸上凌乱的发丝拨开,没做声。
凤筠气得恨不得给他一巴掌,好让他清醒清醒。
“那等下怎么办?更多的刺客来了,怎么办?”
段少允音色沙哑:“他们来一个,我便杀一个,来十个,便杀十个!”
“你!”
凤筠一跺脚,转而对阿嵩道:“你过来,先将太妃带去寺内安放。”
阿嵩迟疑着上前,立刻便被段少允喝止:“谁都不准动我母妃!她受了很重的伤……流了好多血……”
“太妃已经死了!”凤筠抬高了音量。
段少允难以置信地抬头:“你怎么敢……你怎么可以说那个字……”
凤筠俯身,揪起他衣领,他凌乱的碎发随着动作拂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段少允,你看看你自己,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就窝囊成这样?你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让所有人给你陪葬,是吧?早知你如此没用,我今夜压根不会来!”
他的眼底掀起一股浓烈戾气,浑身一阵阵发抖,仿佛下一刻便要杀尽所有忤逆之人。
阿嵩几乎忍不住上前,想要将凤筠挡在身后。
毕竟人可是他自作主张叫来的,哪怕是为了主子着想,他也不能由着主子失控的时候将凤大小姐伤了。
这段时日以来,他替主子做过许多有关凤大小姐的事。
无论是暗中查探她的行踪,还是调查那些躲在幕后的黑手,归根结底只为一个目的——保护她。
甚至那个陶制的面具,还是他帮主子搜罗来的。
每次主子去见凤大小姐,都会戴着这张面具。
而当他回来的时候,整个人的魂却没有跟着回来。四下无人时,他总对着面具发呆,一会笑,一会又蹙眉,令人十分琢磨不透。
因此,今夜眼看主子的情况不妙,阿嵩便将面具交给阿泰,让他立刻去请凤大小姐过来。
毕竟除了太妃,他实在想不出主子何曾这么把一个人放在心上。
他本以为,凤大小姐见到那张面具,必定感念主子的情谊,赶来以后定会温声细语,抚慰主子的心,哪像他们这些男人,笨嘴拙舌,根本劝不动主子分毫。
万万没想到,她来是来了,可是一句软话都没有,不仅没有安慰主子,甚至说出来的话都像是在往他身上捅刀子似的,自己再不拦着点,俩人怕是都快打起来了。
如今两人的战火一触即发,主子的脸色甚至比凤大小姐来之前还要可怕几分,阿嵩难免感到有些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