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皇上下棋的时候,凤筠真恨不得跟他说:要不臣女还是给您梳头吧?
他一会拿着她的手落子,一会又附在她耳边嘀咕几句布局和战术。
他坐在她身后,这姿势乍一看就跟将她抱在怀里没什么区别,她身子僵得好似铁板一块,真真是度日如年。
凤筠虽棋艺不佳,但规则好歹还是知道的。段少允中途曾略胜过她一筹,不过大体上始终落后她一两子。
虽说这一局时间不算太长,可等到结束时,她觉得自己都被龙涎香腌入味了,并且因为坐姿僵硬,精神紧绷,竟是比骑了一天的马还累,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酸疼。
待小太监数完了子,皇上拊掌笑道:“筠儿,咱们赢了!朕就知道把你搬出来一定管用。只是少允,你也太小气了点,让来让去,才让了这么几个子。”
段少允也笑了笑:“皇兄新得的棋谱果然厉害,臣弟已然尽力了,输得心服口服。”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皇上这才道:“行了,时候不早了,让林受福送你出宫吧。你一向畏寒,不该穿得如此单薄,母妃会担心的。”
段少允点头应是,行礼后便离开了。
凤筠见他说走便走,一时间竟有些羡慕。
虽说这局棋赢了,但是她估摸着皇上还是不会轻易放她走。
“筠儿,下棋好不好玩?”
果然,又是这种哄逗的语气。
“臣女粗鄙,不懂其中的乐趣。”
皇上摇头叹气:“如此精彩的棋局,如此狠辣的杀招,你竟都没看懂,何其可惜!”
精彩?狠辣?凤筠怎么觉得这局棋从头到尾都是四平八稳,一眼看得到头,甚至她都能感觉得到,段少允是真的在让着她。
虽说他很可能压根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哄他皇兄开心才有意输了的,但皇上毕竟提前放了话,她若赢了,便饶恕她之前的罪过。
因此不管怎样,他让的那几子还是帮了她的。
见她对棋局形势变化懵然不觉,坐在她身后的男人将手臂绕到她身前,在棋盘上一一指给她看:“你看啊,五弟下这一子在角部时,咱们已经占了星位。他就地做活,咱们的形势便立刻受制……还有在边路的这一子,显然是冲着破绽来的……”
凤筠听得云里雾里,勉强听懂了大概的意思——段少允有几次攻势迅猛,却又在最后一刻收了手。
如此一来,棋局便推进得极快,但又不至于让他赢过她。
皇上压低了声音:“你猜猜看,五弟这么急着将这局棋结束,想杀又不能放开手去杀,究竟是为何?”
“兴许是王爷困了,为了早点回府安置?”
皇上难得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一样,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终于憋出一句:“你看他那样子像是困了吗?”
凤筠有些不耐烦了:“臣女只顾着看棋盘了,哪里知道王爷在想些什么……哎!”
一阵天旋地转,后背撞进软垫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竟是被抵在了榻上。
而男人的两手撑在她身侧,投下大片阴影。
他抬了抬手,殿内的宫人都退了出去,甚至连一点脚步声都没发出来。
凤筠顿觉自己的手脚都化成了石头,动也不敢动一下。
“筠儿,你还要跟朕装到几时?”他狭长的眼睛眯起来,自上而下地觑着她,“你真以为朕不知道,秋围那日你将箭指过来时,口中唤的是谁?”
他冷笑一声:“总不会是朕年仅十岁的十三弟吧?”
凤筠的手攥紧了身下的锦缎,记忆浮上心头。
那日在树林间,她以为将那只鸟儿一箭穿心的是段少允,恼怒之下,骂了一句“姓段的”,拉弓回身时,看到的却是皇上。
当时,他表面上只说她犯了大不敬的罪过,实则早已猜出了她将他误认成了谁。
原来他数次逗弄她,都是在试探她和段少允之间究竟有没有什么,两人又发展到了哪一步。
凤筠压下狂乱的心跳,面色迅速沉静下来:“是,臣女以前确实和王爷有些龃龉。他恼我欺负庶弟,为此我们暗地里一直不和。那日臣女误将皇上认作王爷,出言不逊,确实该死。但……但皇上金口玉言,既然臣女赢了棋局,便已赦免了臣女的罪过了。”
男人挑眉:“你们一直不和?那他刚才不是更该赢了你,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臣女也没想到……今日王爷竟肯放下往日的恩怨,有意让了臣女几子……臣女着实惭愧,往后必不敢对王爷那般无礼了!”
四目相对,皇上眼底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冷意。
“撒谎。”
“臣女没有!”
他抬手撩开她颊边的碎发,粗糙的指节绕着她的发丝摆弄。
“那晚,朕不过是想将你带到营帐里,问你几句话而已,婉妃却不知得了谁的指点,拼了命地阻拦。朕心下好奇,便由着她发嗔发痴,暂且放你走了……后来朕便着人去查了查……你猜,是谁使了出激将法,故意引她这样做的?”
随着他的话,点滴细节也浮上凤筠心头。
她原以为,那夜侥幸逃脱,是因为婉妃的妒意,可听男人的意思,竟是还有人暗中为婉妃添了把火。
那人是谁?总不会是段少允吧?
“没错,是五弟的人对婉妃身边的嬷嬷吹了吹风,让她们如临大敌,执意不肯让朕见你。”
凤筠感到一阵难以置信的荒诞。
不过,她很快便了然。
“王爷对臣女偏见颇深,必然见不得臣女这种德行有亏之人入宫留在皇上身边。他这样做……臣女并不意外。”她这番话倒是心里的实话。
“是吗?”皇上话语里充满狐疑,“偏见颇深?刚才他看你的眼神,倒是没看出来有这层意思。”
他看她的眼神?
从踏进这座宫殿直至离开,明明他都没怎么正眼看过她,就算是偶尔目光碰到一起,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俩人之前的荒唐纠葛都已经是许久前的过眼云烟了,他再见到她时,只当她作一个陌生人,也实属情理之中。
凤筠就搞不懂了,皇上何必非要往那方面想?
更何况,就算俩人有过什么过往,他又何必在乎?
哪怕相信鸡长牙齿蛋生毛,她也不信面前的男人对她有意。
“那皇上觉得,王爷的眼神有哪层意思?”
她的语气也凉了几分,修眉微微压下,目光毫无遮掩地打量着身上的男人。
如此被折腾耍弄了一晚上,哪怕是只猫儿狗儿也忍不住想露露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