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世人皆有所求,所求不得,便寄托于神灵。”
“真的有神灵吗。”
男人虽穿着普通布衣,谈吐间却好似贵族,帽兜之下一双鹰隼般的双眼仿佛窥视世间真谛一样锐利。
即便看起来这样硬朗,在回答小女孩时极尽温柔地散去凌厉,充满慈爱:“如若足够强大,神灵便是自己。”
咚——
钟声震震,山坳跪拜的人群忽然发出凄厉的惨叫,洪水淹没,火焰焚烧,刀枪棍棒刺穿他们脆弱的身躯,一个身着特异服饰的妇人伏到大佛前泪流满面的祈求:“神明啊,求求你救救我的丈夫吧,让他回来吧!”
紧接着,有如雷鸣的马踏声踏破晨光,将一切笼罩在黑暗之下。
妇人的哀求戛然而止,一个身着盔甲高大的骑兵阴惴惴地盯着她,手里拎着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那人头的眼睛还未合上:“你的夫君,在这啊。”
伴随妇人歇斯底里的惨叫,顷刻,山坳变成一座血潭。
小女孩紧张地抓住男人衣袖:“爹爹,救救他们。”
“没有神明,我也不是他们的神。”男人语调平淡,冷静到残酷:“弱者只能受人宰割,明珠,你要记住,将来一定不要做这样的人。”
小女孩明显听不懂,她只想让那些人活着。
“救救他们吧爹爹……”强烈的共情,使小女孩眼角流出泪水,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竟也像山坳妇人般,祈求大佛能化身神明力挽狂澜。
可是神明没有到来,悲悯的圣佛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受苦受难,在极致的折磨中断灭气息。
“……救救……他们……”
夜班深更,明珠从榻上惊醒,一道清冷又温柔的嗓音自耳畔响起。
“做噩梦了?”
明珠没有做声,心有余悸道:“抱歉,吵醒殿下了。”
李鹤更换身位,把人搂紧些,明珠紧贴他的胸膛,贴合到就好似他生来便是为她准备的港湾,当年明珠孤注一掷地追随他,正是因为他在潜龙渊握住她的手后,拥抱住她,明珠听到他灼灼有力的心跳,心底涌出一个坚定的声音。
一个如此强大的男人,一定可以保护她。
所以李鹤的温柔,对明珠而言是致命到无法抵抗的。
刚从强烈的惊慌中苏醒,明珠需要安慰,对于一个杀手来说,害怕是致命的,人只有无畏才强大,只有强大……才能做自己的神明。
后背有一只手,一下一下地拍打安抚,是李鹤。
他问:“好点没有?”
“……嗯。”
她现在,多一个字都不想说。
记忆里的父亲,仍旧没有具体的模样,只有一双盛世凌人的眼。
梦不会凭空产生,或许和她丢失的儿时记忆有关,那尊大佛一定是在某个时间出现过,那些鲜血淋漓的场景亦是……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呢,她那位出越娘亲又在何方。
上次在祠堂,她得知自己的身份,她的娘亲是出越奸细,不知出于何种目的给李鹤的母亲薛华采种下九阴蛊,事发后只有爹爹带着她逃了出去,梦中凌乱的画面是逃亡后还是在那之前?
“我小时做噩梦,姑姑就给我讲故事。”
华柳吗。
明珠从纷乱的思绪中拔出来,问李鹤:“有用吗。”
“没用,但好过没有。”
明珠:“殿下好像什么都没有。”
也许是想到她那罪恶多端的爹娘,明珠对李鹤态度好了不少,甚至愿意与他好好聊聊。
“李延生来便什么都有,注定他长成个傻子。”
“……”明珠竟然发现,自己无法反驳李鹤,与老谋深算从小就在规划这盘政治大旗的李鹤对比,李延的确蠢的天真,甚至到了令人贻笑大方的程度。
至今李延还觉得自己能绝地翻盘,可是他没有想过,为什么李鹤忍受这么多年才动手,李永业重病在床,他利用皇帝的疑心一步步让他们父子相杀……等杀到无可再杀,乱葬岗里就有李延的尸体。
以明珠亲眼所见李鹤这么多年在太子那受到的屈辱,她确信李鹤不会给他一个痛快。
他是一头残忍的狼,当他露出獠牙之时,猎物就再也没机会翻身了,只有等待死亡的恩赐。
“如果殿下能重来,是想做个傻子还是像现在这样,聪明一些。”
她问完,小下巴就被掐住抬起来了,李鹤用力不深,只是居高临下地掌控主导权:“要是有的选,先把你那位亡夫杀死,提前占巢,将你吃干抹净。”
他巧妙地避开明珠的问题,明珠哑口无言,又觉得以李鹤的狠厉他做得出来。
要怪就怪文丽倒霉吧。
都破相了,还被李鹤看上。
跟李鹤有关系的女人好像都不怎么样。
……
第二日,华柳便被叫到李鹤那去,李鹤单独质问了她关于暗伤陆云英的事。
华柳没有理由伤害陆云英,就算她有这个打算,也不用等到现在才动手。
李鹤猜出她是怀疑文丽的身份,正如他第一眼见到文丽便觉得她像明珠。
华柳和他一样都是和明珠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很多年的人,有直觉不奇怪。
“恕老奴直言,小殿下本就是明珠的孩子,文丽又对小殿下有种不顾生死的保护欲,中和种种,实在是可疑……”
“姑姑忘了明珠因谁而死。”
华柳戛然而止,迟钝片刻接下去:“当日殿下有难,不管出于主仆情分还是夫妻之情,她都有义务救殿下于水火之中。”
“谁会心甘情愿为一个不爱她的人死两次?”
华柳知道李鹤想说什么,反驳道:“小殿下在江南隐姓埋名,不就是她的安排,也有可能她是为了带走小殿下才来到殿下身边。”
“本殿认得出易容之术。”
华柳一怔,倏地想起昨夜殿下似乎与文丽在一张床上,那么近的距离,以殿下的能力不可能无所察觉。
难道真是她多心了?
“成事在即,殿下万万不要掉以轻心……”
“姑姑。”
李鹤打断了她,忽然冷岑岑地逼仄问道:“本殿若在宝座上,你想做什么,皇太后吗?”
她顿住,砰地跪到地上:“老奴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