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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这个盐山的小镇,付宁老老实实的找到回京城的官道,再也不敢瞎跑了。

一路上投宿也只敢找驿站,贵就贵吧,不干净也忍了,好歹相对来说安全些。

等到骡车进了京城界的时候,他才算是放下了一颗心,爷总算是活着回来了!

回到麻线胡同的时候,连安都出来迎他了,“我的天呐,咱们付先生可算是知道回来了!”

连大爷已经换上了秋天的袍子,两手在身后一背,平白增加了不少的年龄感。

“那三个人从日本报平安的信都到了,你还没回来,我都想叫人出京去找你了。”

看见这些人,付宁心里特别踏实,指挥着人把那些农具和几盆盐蒿子都卸在花园里。

连府的后花园里没有什么花草,原来的花房改成了佛堂,现在是老福晋住,剩下的地方做了个习武场。

付宁把自己的宝贝蒿子沿着墙根摆好,这个东西太沉,又是野草,随随便便找个地方就能活得很好,自己要的是它的种子。

把从天津带回来的东西给舅妈送过去,回程的时候路过杨村,他还买了几盒糕干,送了老福晋一盒,这是礼数。

剩下的舅妈两盒、连安一盒,都沾沾他出门的福气。

连大爷前些日子当了一回散财童子,虽说出了出气,但是也不能总当个苍蝇在人家耳朵边上转,没准儿就被一巴掌拍死了,所以这两天很是老实的在家待着。

跟付宁聊了聊这次出门,听他说着那些大船、海港、码头,眼里透出了光亮和向往,只说了一句,“过些年吧,我一定好好去看看!”

这趟天津跑得付宁收获满满,回来没几天就是中秋节了,京城难得办了一次灯会,要说元宵灯会是年年都有,但是中秋就不一定了。

付宁没跟他们凑热闹,他对看灯没什么兴趣,也没有需要他陪着去看灯的人,干脆老老实实在家里整理实验记录。

太阳还没完全落山,左邻右舍的就携家带口的出门了,周围逐渐从喧嚣归于平静。

付宁在厨房给自己拌了一锅疙瘩汤,中午是在舅舅家吃的,他们晚上也去看灯,所以大家中午吃个饭,也算团圆了。

疙瘩汤刚做熟,邮差就上门了,有一封信是寄给他的。

谁呢?

付宁把手在衣服前襟上蹭了蹭,从邮差手里接过信,发现是厚厚的一摞,邮票居然贴了两张。

开始他是以为小吴从日本给他写的信,可是看到落款却是个让他想不到的名字:安晨冬。

安大人到江宁任职也半年了,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付宁等不及回到屋里了,站在院子里就把信拆开,一目十行的看起来。

安大人在信里说,他自从到了江宁可以说是一切顺利,布政使司筹建了江南农林讲习所,他在那里做了教习。

工作比之前在京城清闲了不少,但是安晨冬总也放不下他未竟的育种事业,就托人在江南的农事试验场里找了个兼职。

南北两地水土相差太大,江南的试验场更重蚕桑和蔬菜的栽培,安晨冬虽然参与了不少,但都是按部就班的按照前人的经验做,他的所学不被重视。

而且他这两天总是做梦梦到自己在京城种的那几盆土豆,但是身边也没有一个可以探讨的人,于是他想起了付宁,提笔写了这封信。

后面厚厚的一摞,都是安大人总结的一些在京城种植马铃薯的心得,还有一些预想。

付宁看得天都黑了,字都看不清了才惊醒过来,他都看入迷了,站得腿酸了都不知道。

他这些日子都在头疼明年的实验计划怎么做,安大人留下的玉米资料特别全,他想要全都种下去的话,坟地那点儿边边角角肯定不够用。

所以想着明年一开春,就到大西沟去,那片盐碱地用不上,还有后山那块地,正好开垦出来做试验田。

这样一来,他在马铃薯上就分不出多少精力来了,但是马铃薯的前期实验也已经做了。

本地金莲薯都已经完成了两次自交,虽然纯度还不够高,可这样放弃就太可惜了。

安晨冬的来信给他打开了一个新思路,作为同道者,他完全可以跟安大人一起进行联合研究。

由他作为主要研究员专注玉米,而安大人则主攻马铃薯,两个人的研究资料可以互通有无,还能在一起探讨。

付宁一边在院子里慢慢的活动着腿脚,一边在脑子里捋一捋思路,等腿能抬起来了,就一瘸一拐的进屋写回信去了。

他的毛笔字是练不出来了,从马克神父那里找了两支钢笔,使着还算顺手,写字速度也快。

洋洋洒洒三大张白纸都写满了,从今年玉米的实验数据,到明年试验田的困难,再到提出两个人联合研究的建议,付宁越写越多,最后也成了厚厚的一摞。

放下笔,他走到门口伸了个懒腰,抬头看见了挂在天上的月亮,刚刚从地面上升起来,又大又亮。

看着那个白玉盘,他好像从那些阴影里看见了二姐的笑脸,这几个月他都不怎么会想起她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特别想她。

自从院子里听不见她的笑声了,家里的精气神都散了一半,不用说舅舅和舅妈,桂平脸上都少见了笑容。

那么一个鲜活的人,是他在这个时代见过的最有活力的生命,就像是发芽的豆子,带着蓬勃的生命力,使劲向上生长寻找太阳。

付宁一直觉得她生长在这个时代是可惜的,如果过上一百年,她一定会是个能自己走出一片天的女子。

有的时候,他也想,如果当时家里必须得有一个人走,为什么不是让桂康走,把二姐留下。

或者他的能力再强一点,能带着她去看看世界,也许二姐的路会走的更艰难,但没准儿也会成为一个走在时代前面的人。

可惜,世间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也许上天也觉得她在这里太辛苦,早早招了她回去,等着再给她一个好时代吧!

看着月亮越升越高,付宁的肚子叽里咕噜的叫了起来,才惊觉晚饭还没吃,他的疙瘩汤一直在锅里呢。

等跑进厨房一掀锅盖,好嘛,成了一锅糨子了!

兑上一瓢水,又放在火上加热,拿勺子一点一点的搅和开,得,连明天早饭都有了。

凑活喝了两碗糊涂,付宁把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放下,进屋又把给安大人的回信又看了一遍,修改了一遍,又誊写了一遍,才磕齐了放在桌上等着明天寄出去。

夜深了,邻居们陆陆续续都回来了,周围又热闹了一下子,就迅速安静下来了,毕竟高兴一下就行了,明天都还得为着那点儿嚼裹奔波。

付宁也睡着了,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想了太多有的没的,居然做了一夜的梦。

早上醒的时候,脑袋还是懵懵的,那些光怪陆离的梦他都记不太清了,好像是什么东西一直要抓他,他就拼命跑、到处躲。

最后快被抓住了,二姐突然蹦了出来,穿着那身舅妈给她做的衣服,手里抡着一支狼牙棒,两三下就把那些追着他的东西打散了。

然后揪着他的耳朵,把他从一个洞里拖出来,手指头戳着他的脑门数落:“你怎么还这么怂!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付宁笑着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来真的是想多了。

可是又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和脑门,还挺怀念的。

起来以后,他拈了三炷香插在了二姐牌位前面,“桂珍,谢谢啊!又麻烦你了,不过下回揪我耳朵的时候,轻点儿行不?”

给安大人的回信寄了出去,很快就有了回音,安晨冬也极为兴奋的答应了付宁的提议。

一个生物育种的研究小组就这么成立起来了。

两个人的信你来我往就没有间断过,时间在这一封一封的信里过得飞快。

光绪三十四年就这样走进了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