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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宁从来没有听到过桂平这么慌乱,手上的动作立马就停下来了。

舅妈更是把碗碟往大盆里一扔,风一样就冲出去了。

二姐的屋子,付宁进去不合适,就在院里等着,富海带着桂康也从屋里出来,都盯着东屋的动静。

“大妞!大妞!你睁睁眼!你看看娘啊!你别吓唬我啊!”

随着舒舒觉罗氏的带着哭腔的哀求传来,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富海、桂康进了二姐的屋子,付宁站在门口往里张望。

平时生龙活虎的二姐,现在任凭大家怎么摇晃都没有反应,胸口在剧烈的起伏,身上的衣服都汗湿了。

桂康和富海一个掐着她的人中,一个掐着她的虎口,嘴里都在喊着“大妞”、“妹妹”。

在这样的强刺激下,二姐总算把眼睛睁开了,但是目光涣散,眼睛是直的。

付宁挤不进去,急的在门口喊:“快送医院!”

内城官医院离得远,最近的药店里就有坐堂大夫。

桂康把妹妹背起来,舅妈扯了条被子从后面把女儿裹起来,“围上点儿,她一身汗,别再着了风!”

桂康背着二姐在前面跑,桂平在后面扶着,富海紧随其后,然后是桂平扶着舅妈跟在最后。

本来是不让舅妈出门的,但是哪一个当娘的能在家呆得住?!

等他们紧赶慢赶到了离得最近的一家药店的时候,那坐堂的老大夫已经给二姐脑袋、前胸、肚子上扎了好几针了。

他皱着眉头给二姐把着脉,把完左手换右手,然后又换回左手,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没辙了,准备后事吧!”

什么?!

后事?!

付宁被这个消息砸得人都傻了!

老大夫擦了擦手把针拔了,“痢疾,还是急症,来不及了。”

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脸上的表情都是空白,直到舒舒觉罗氏一声长长的哀嚎,人扑到大夫脚底下,“您救救她,我闺女刚十八,求您救救她,我给您磕头了!”

她边说话边磕头,拉着那大夫的袍子不松手,旁边桂平一边跟着求,一边往起扶她。

付宁现在脑子里是一团乱麻,耳朵里只能听得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送医院!去医院!医院在哪儿呢?

他薅过药店的小伙计,张嘴就问,“协和医院在哪儿?”

他下意识想去协和,但是那个小伙计告诉他,现在没有一个叫协和的医院,只有协和医学堂,是个学校,不知道对不对外接诊。

那别的西医院呢?!

马克神父说的那家医院是谁来着?

同仁?!

对!

同仁医院!

付宁一把把呆若木鸡的桂康拉过来,“去西医院!去同仁医院!在东交民巷!”

桂康听了,就像是提线木偶被操纵着动了起来,把二姐抱起来往药店外面跑。

他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直到富海叫了一辆黄包车追上他,让他把妹妹放在车上,车夫跑起来,他们都跟着跑。

舒舒觉罗氏跑不动,付宁出门也叫了黄包车,紧紧跟在后面。

一看这是牵扯人命的事儿,那车夫也是玩儿了命的跑,付宁一路跟到同仁医院,嘴里都有血腥味儿了。

西医院看病贵,白天看诊挂号费就是六块银元,要是晚上看急诊,什么都不干就得先收二十。

可是现在没人在意这个诊费,只要能把人救活,后面就是加一个零,加两个零,他们砸锅卖铁都给他凑出来。

二姐送进急诊两个小时之后,护士一脸沉重的走过来。

“how……”还没等付宁问出来,护士就告诉他:人已经去了,就是急性痢疾。

舅妈听见这个消息,直接瘫软在了地方,唬得桂康又开始掐她的人中,付宁跟护士要了糖水,一点一点给她灌下去。

过了好半天,她这口气才喘上来,“啊啊啊~~~,老天爷你要了我的命吧!把我女儿还回来啊!”

舒舒觉罗氏半靠在大儿子怀里,一下一下的捶着胸口,“都怪我啊!怪我!大妞早上说难受的时候,我就该带她看病,喝什么热水?!发什么汗啊?!”

付宁呆立在一旁,好像有一柄大锤使劲的砸着他的胸口,没了?!二姐没了?!

前两天还活蹦乱跳的、一起包饺子的二姐,就这么多半天的功夫,没了?!

对于这样有些失控的场面,医院里是司空见惯了,护士们都站得远远的,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们。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富海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说了一句,“走吧,咱们带着大妞回家吧。”

说完,他想站起来,愣是往起挣了两下都没站起来,还是桂平过去搀了他一把,才站直了身子。

付宁跟医院借了担架,看着二姐就那么静静的躺在上头,一张白布单子蒙上了她的头,隔绝了大家的目光。

付宁和桂平抬着担架,富海在旁边跟着走,说是他把女儿迎到世上,现在也要带着她回家。

舒舒觉罗氏站都站不住了,桂康把母亲背在背上,一家人就这么走着回去了。

他们一进胡同,就有人看见了,跑着去给连府报信,一会儿木头和小吴就都先跑过来了,他们一脸不可置信的问:“是二姐……?”

付宁木然的点点头,跟着桂平进了家门。

连安和溥旭都过来了,指挥着连家的小厮帮着把白纸灯笼挂起来。

小院子里顿时就忙碌起来了,什么准备都没有,棺材没有、装裹衣服也没有,灵棚得现搭。

更重要的是,坟地没有!

富海把家底都扔给了桂康,自己要回阜成门那边一趟,族里的老人们都在那边住。

付宁让木头套了车送他,大晚上的,老爷子恍恍惚惚再摔着。

溥旭拿了自己的名帖,要是宵禁了,这个东西就管用。

等富海回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到亥时了,二姐最后一次穿上了母亲给做的新衣服,干干净净的躺在了一副松木棺材里。

白事铺子的人在院里忙活,舅妈一看见舅舅,扶着桂平的手扑过来,“怎么样?”

富海摇了摇头,“没出嫁的闺女不进祖坟,问了也没用。”

舅妈再也忍不住了,哭倒在桂平的肩膀上,“我苦命的儿啊,死了连个容身的地方都没有啊!”

桂康一边安抚母亲,一边跟他爹说:“咱们不进祖坟,就在咱们老坟圈子的外边找个地方埋了行不?”

“埋不了,去年坟茔地外边的地就都卖了,人家不让埋。”

现在怎么办?摆在富海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埋到乱葬岗去,那是不可能的。

二是把女儿的棺木借厝在寺庙,等将来买下块坟地再下葬,可是那依旧是孤坟。

任凭外面怎么忙乱,屋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付宁蹲在门后面,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看着自己身上衣服、鞋子,都是二姐一针一线给他做的,止不住的眼泪又流出来了。

现在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关于急性痢疾的死亡进程有没有这么快,我不是医学生,没有什么科学论断,这里借鉴了一个生活中的个例。

我有个朋友,从微微发热到走,没超过二十四小时,期间不拉不吐,尸检结果就是急性痢疾,这里是借用他的例子,只是个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