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住了唇,没有说话。没料到阿弟竟然会醒,定是因为那日服用了解药的缘故,今夜迷药才对他失了效用。
想到他独自忍着害怕,以为在贼窝里等到未知的明日,谭真真的心又开始绞痛起来,对不起阿弟,是阿姐不好。
她轻轻拂着阿弟的背,任由他低声发泄。
下山之前她正是听见门外守着的山匪喝酒聊天,说着二当家领着大半个山寨的人去偷袭景岳别院。
那里头雕梁画栋,楼阁亭台,俱是不菲之物堆砌,随便到库房搬点什么,都够寨子里的人吃上大半个月,以往这些山匪也没少干过这种事情。
住在里头的员外不知出于何种心情,愣是一次都没敢报官找麻烦,这也越发滋长了他们的贼心。
谭真真确是听阿娘说过那里头的不寻常,一看就不是光有银两能堆砌出来的别院。
当然,阿娘也只是去送货时,在园中瞧见几株稀有林植,那是皇家林植园才有的,除了皇族贵戚,便是少数得了赏赐的高官大臣才能得个一两株。足以可见背后的主人,身份不凡。
以往别院的主人不与山匪计较,许是想要隐藏什么,现在却是不一样了,别院来了贵人。刀子动到太岁头上了,便是个泥人也不可能不计较了吧!
至于她为什么会知道贵人来了,巧了,当初阿娘给他们送的货品正是烛火灯笼。
以往阿爹总喜欢在寒华寺写字,入夜下山总会路过那里,几回之后,阿爹便觉出味了,只要景岳别院来了新客,那里便是灯火通明。
尤其是站在寒山寺,可以一览山下景致,那别院的灯火景致更是令人叹为观止。阿爹说他们的院子像灯河火海,起起伏伏的灯笼,比花灯节还要热闹。
只是自那开始,阿爹就不热衷阿娘的商铺做景岳别院的生意,他许是知道那位贵人的身份,对此讳莫如深。
奈何阿娘是个爱财的,有银子收,龙潭虎穴她都敢闯一闯。她总说没钱的日子苦,她不能让她的孩子吃苦,她要让她的孩子有饭可以吃,有衣可以穿,有书可以读。
……
当然,真正促使谭真真下山放火的,是她听到二当家在喝醉后骂骂咧咧的浑话。
他骂朝廷不做人,惯会用连坐!明明是谭家二房的错,却叫谭家大房和三房担了!
他原话骂的难听,说狗皇帝不做人,生的儿子也不是人!
谭家大爷平日仗着那个七品芝麻官的势行事霸道,死了也就死了!谭家三爷虽说窝窝囊囊靠女人养着,但罪不至死!
凭什么犯欺君之罪的罪魁祸首谭家二房被完好地归置在云安街!凭什么谭三夫人的心血要给他们做了嫁衣!不该啊!不该的!如果你还是许三娘子该多好,该多好……
似一记猛锤砸在谭真真的脑门上,她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
原本她还怨怼那个粗鄙不堪的土匪胡乱编排阿爹,阿爹根本不是他口中的无用之人。
可是,可是她听到了什么?
听到云安街非但没有被查封,还让二房一家高高兴兴住进了小院!
这不可能!
定是山贼胡言乱语!
她的火气一下子就被点燃到九霄!
连日来家破人亡的悲痛瞬间被催发到了极点!
心间有股想要摧毁一切的欲念破土而出!
冷静之后,她又觉得心如刀绞。青山寨能够在此盘踞多年,实力自是毋庸置疑的,打探山下那么一点小事,必不在话下。
往日的孺慕之情,一寸一寸地被瓦解,化作齑粉。
二房欺君罔上却被保下了吗?
还用了阿娘辛苦半生的积蓄做了嫁衣?做了谁的嫁衣?
还有阿爹阿娘大伯大伯母堂哥堂嫂……谭家那么多条人的命呢?
她好疼,好恨,到底是谁?!
……
至于她为何相信那位二当家的话,不仅是因为青山寨的实力,更因为这个声音太过熟悉。
她曾在马车里听过几回他的声音,每次都是突然冒出来拦住阿娘的马车,强行示爱。
虽然每次她躲在车厢里,未见过他的面容,但她听音辨力强,几次就记住了这个对阿娘爱而不得的陌生男人。
这一次更是下山想要劫囚救阿娘。
因而,她相信他醉后真言,多半为真。
只是今次被掳到山上才知,原来那个时常拦着阿娘的男人竟是个山匪。
听口音,她一直以为那男人是淮枳村的同乡,没想到……想必也是因为穷闹得落草为寇吧!
今日他原是下山去打劫流放队伍的,是想抢回阿娘的,不想,却闻听噩耗。
二当家浑浑噩噩地上山,一路砍倒了多少大树都不知道,也是想着寻找谭三夫人的尸首才走了回来的那条小道,这才碰见了两个小家伙,顺手捆了带上了山。
……
谭真真本来是想趁夜里迷晕山匪带着阿弟偷偷下山的,但是背着阿弟走不远。又想起听了二当家的醉言醉语,和他伤了心昏了头的举动,她才改了主意。
藏好阿弟后,趁山匪下山,她伺机钻洞进城。
她先是佯装成乞儿,混到那群时常被阿娘接济的小乞儿群里,不动声色地与他们探听云安街的消息,确认了商铺无事,只是易主,主子正好是安安稳稳住进小院的二房一家。
最后一点念想终于破灭。
全身像是被千万根细针扎进,细细密密地疼入骨髓。
她不管背后隐情如何,她的心比针眼儿小,阿娘的东西,是一分也不能给旁人用着,暂用的也不行。
她一刻都受不了!尤其是那罪魁祸首!别说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有什么苦衷抵得上谭家那么多条人命?
……
她也是算好山匪袭击贵人必然有去无回,加上前不久唐家堡灭门惨案,定会引来官府的人,这才大着胆子独自下山。
怀中的小人儿慢慢停下哭泣,抬着湿漉漉的眼眸看她,“可是我不喜欢阿姐留下,我希望阿姐走得远远的,远远的……”
带着他,只是拖累。谭毅眸光暗了暗。
“不许胡思乱想,阿姐还等着你长大考取功名,过好日子呢!”
谭真真被他软乎乎的声音堵得心里又酸又软,扯着衣服里面干净的一角给他擦了下眼睛周边。
脸不能擦得太干净,但是不能让阿弟胡乱擦了脏东西进去,阿娘说了染了脏东西容易得眼疾。
她动作轻柔又细致,惹得谭毅又想阿娘了。
看到阿弟又瘪嘴,她哄了句,“放心,我们等下就离开这里,山匪不会再找到我们。”
“真的?”
“真的,官兵很快就会来剿匪的。”
小孩儿的眼里亮起星光,糖糖从来不和他说假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