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冷庭旭吓得愣住了,“太子妃,这话、这话……可不兴说啊!”
这世间,千秋万代的王朝,有哪个太子是不想当皇帝的?
不想当皇帝,又为何要做太子?
可说到底……若是太子太想当皇帝,惹得皇子老子忌惮,似乎……也还是不行。
冷庭旭年纪不大,又常跻身市井,还不能完全看透上位者的心思。
云媞这么说,他只觉莫名,“太子妃何出此言?”
那话一出口,云媞自己却豁然开朗。
是了。
她长久以来在李怀肃身上感觉到的,难以名状的不谐,原来根源就在此处:
李怀肃身居储君之位,德昭帝交代过的没交代过的,只要是李怀肃觉得利国利民的事,他都会拼尽全力去做。
甚至不在乎过程中是不是得罪了哪方势力,甚至是得罪于皇帝、皇后。
积年累月,自己累出了一身病痛。
皇帝也实在忌惮,不得不定期赏赐不致命的毒酒压制李怀肃。
李怀肃所作所为……与其说是为了继位,还不如说是为了……
天下!
想通透这一刻,云媞苦笑出声。
她与李怀肃自幼相识,知道自从先皇后薨逝后,德昭帝对这个先皇后留下的儿子就一日冷过一日。
根本不曾疼爱他,也没有亲自教导过他。
至于后来进宫,一门心思只想当继后,推自己子女上位的萧皇后,早年还愿和李怀肃虚以为蛇,现在却再装不下去这个慈母了。
李怀肃没有父母之爱。
却在内心里真真切切地渴望着德昭帝的疼爱。
他就像是一个只想做好全部功课的孩子,希望自己的成绩,有朝一日能被父亲褒扬。他以为只要自己做的足够好,终有一天,父亲能够看到。
可是,不是的。
云媞知道得清清楚楚,不是的。
不是世间所有的父亲都疼爱优秀的孩子,德昭帝、牧殊城……都不是这样的人。
无论李怀肃如何做,就算是累死在德昭帝前头,皇帝也不会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样,疼爱他的这个儿子。
在德昭帝看来。
李怀肃应该……就是一个挡在前头的筏子。
就像牧殊城在未对沈氏露出利爪之前,云媞就是挡在牧云安身前的筏子一样。等沈氏去了,牧殊城就用雷霆手段处理掉了云媞,扶自己真正疼爱的牧云安上位。
德昭帝……怕也是这么想的。
他真正属意的储君,怕是尚还年幼的李怀璋。
而李怀肃……
云媞不由想象,若德昭帝让李怀肃让出这个太子的位置,李怀肃会怎么样?
不用想,云媞就知道答案。
李怀肃会乖乖听话。
可是……
他能不要这个天下,她却不行。
云媞白皙若春笋的指尖从绣着波涛的织金广袖中探出,然后缓缓地、有力地合拢。
唯有李怀肃登基,她才能得到她想要的,她才能向德昭帝复仇。
两日后,云媞执意要去玉清观祈福。
李怀肃听了便皱眉:“待孤休沐了陪你同去不好吗?”
“殿下近日都忙。等休沐,怕是辜负了春光。”云媞淡淡道。
“可你如何能自己出去?”
云媞指了指脸上牧云安的面皮,“从前是不能。现在有了这个,便能了。”
“会有风险。”
“冷老随我同去,路上还能换一次面皮。四个时辰,足够游玩了。”
折腾这么大阵仗,居然只是为了游玩。
李怀肃皱眉,还想说什么。
云媞:“殿下,我自从嫁入太子府,从不出去交际,怕是宫中已有闲话了吧?”
从前,她是个官面儿上的死人,就出去也只能悄悄儿的,以纱遮面。
现在有了冷邪的易容术,能顶着牧云安的脸光明正大地出去。
见李怀肃不语,云媞知道自己说对了。“如今,有了冷老,我便能承担起来做太子妃的职责,殿下勿要担心。”
云媞也要出去交际?
这本是她该做的。
可是……
不知为何,李怀肃心中总觉隐隐不安。
那傅轻筹还不曾抓到……
“你想出去散散心,便去吧。”李怀肃顿了顿,“只是需带上玄甲卫士二十名,你不愿,就不要去了。”
云媞只得答应。
太子妃的车驾大大方方驶出太子府,一路玄甲卫护送,去了玉清观上香,一来一回,颇为招摇。
却不想从玉清观下山路上,云媞车马猛地一刹,只听前面一声惊呼:“别踏了人!”
绿萼扶着云媞稳住身子。
云媞掀开暖帘:“怎么了?”
“回太子妃的话,是这人斜刺里冲出来……”临头的玄甲卫声音迟疑。
云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见马车前倒在地上的,竟是个年轻坤道,发髻都跑得散了,身上也沾染了血迹。
是玉清观的人,还是?
她叫绿萼把人扶起来,发现此女面目清秀,却是脸色苍白,双眼紧闭,没了意识的模样。
“冷老,劳驾您。”
冷邪自后面车轿中下来,为那坤道把脉,“是受了些皮肉伤,失血虚弱,又受了惊吓。慢慢养着便会好。”他收回手指,顿了顿,“太子妃,可要现在就将她唤醒?”
云媞摇了摇头。
现在是初春,山间还有些地方积雪未化,春寒料峭。
“先扶这位道长上车。”
她话还未说完,远处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似是三五个男子。
便是他们追逐这女道士?
云媞把女道士交给绿萼扶着,自己站直了身子,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她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赶在玉清观附近行凶。
几个年轻男人奔到跟前,停住脚步。
云媞一下子就认出,跑在最前面,打头的那个,竟是——
自己在萧皇后花园中遇到过那个木家家将!
长得有点像傅轻筹的那个!
云媞皱眉。
她身边绿萼直接出声喝问:“来者何人?胆敢冲撞太子妃车驾?还不快让开?!”
傅轻筹猛地一愣,刹住脚。
太子妃?
牧云媞!
他下意识攥紧手中刀刃,正要上前一步。
“锵——”
训练有素的玄甲卫齐齐拔剑,架在他身前。
两边猝然间都亮了兵刃,一时间山间小道上寒光闪闪。
傅轻筹身后,一个驼背、形貌猥琐的中年男子见状,赶紧上前赔笑道:“误会,都是误会!我们哪儿敢冲撞太子妃?”
他伸出粗短的手指,指了指被绿萼扶住的女道士:“咱们啊,不过是来替木大人追一个逃妾罢了。”
说着,他手肘不易察觉地怼了怼傅轻筹:“木晰大人,您说是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