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云媞只觉后脑一阵刺痛,她眼前一花,身上冷得如堕冰窟。
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那一夜……
她昏昏沉沉地睡在床上,耳中只听得娘低低的哭泣声。
“吱嘎——”一声
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紧接着,爹的声音响起:“……事到如今,夫人,你哭也无用。云媞……怕是不成了……”
娘的声音听着十分激动,“不许你这么说咱们的媞媞!孩子不过是受了伤,会好的!都会好的!”
“夫人!”爹加重了语气,“你瞧她痴痴傻傻的样子,哪里还会好?再说,纵是好了!她、她已经……唉!还如何能嫁入皇家?为太子妃?”
不知何时,云媞已经静静睁眼,看着床榻前的爹娘。他们还未发现,她已经醒了。
娘吸了吸鼻子,声音冷静下来:“明日,我便进宫奏请皇后娘娘,毁了那婚约!”她攥紧云媞冰凉的小手,“咱们媞媞不嫁人,我养她一辈子!”
“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娘梗着脖子顶了回去,“你不养,我便带着媞媞回南边,我们沈家还养得起一个姑娘!”
娘性子急,和爹争执时,往往会提起回南边娘家。
从前,爹都会软下性子来哄。
可那日,爹只是冷冷一笑,“我牧家的女儿,岂用旁人养活?”
娘还在忧心云媞,没听出爹声音中的阴阳怪气。
她看着云媞睁开了眼,正惊喜不已。
爹就在这时,把一杯茶,递到了娘唇边。
娘想推开:“我不要……”
爹却道:“你还要照顾云媞一夜,喝点水,歇一歇吧。我来看着女儿。”
他声音轻柔极了,甚至对云媞笑了一下。
见爹的态度软化,娘这才舒了口气,接过了爹手中的茶盏,“我、我还以为,你不要媞媞了……”
“怎么会呢?她是我牧家的女儿。”
云媞眼睁睁看着,娘把那杯茶顷刻间,一饮而尽。
那时,她只觉得眼前爹娘相携的这一幕,看得混沌惊惶的心中,稍稍安定。
可下一刻。
“啊!”
娘一声痛呼,鲜血的红丝顷刻间贯穿了娘的双眼。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剧烈的疼痛,娘一下子就懂了,“老爷,你、你为什么?”
云媞受惊,无助地看向娘身后站着的牧殊城。
可他只是冷冷道:“云媞早就被你养废了。今日做出这等有辱门风之事,牧家留不得她。你……就带她,一起走吧。”
边说,牧殊城便无声地向身后门口退去。
云媞满心惊恐地看着眼前面容都扭曲了的娘,不住地往床角里缩。
可她浑身都痛,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看着已然变得十分陌生的娘,向她步步逼近。
就在娘双手要掐上云媞脖颈那一刻。
娘不住抽搐的脸上,现出格外痛苦的神情,“媞媞,跑……快跑……跑,能、能活着,活下去……”
云媞眼睛瞪大。
剧烈颤抖的瞳孔中,映出娘最后对她露出一个扭曲的笑,拧身,直接向牧殊城扑了过去!
男人猝不及防,干瘦的身子被扑着轰然倒地!
痛呼声,叱骂声,惊叫声……
云媞只见,娘口下,血瞬间飙出了老高!
她浑身颤抖,抱紧了自己。
怕,她好怕……
耳边全是爹又惧又痛的吼叫!
下一刻。
云媞眼中,只见门帘一掀。
葛氏一阵风似得卷进来,举起桌案上沉重的砚台,对着娘的后脑,死命砸下!
一下,两下,三下……
慢慢地,云媞耳边寂静下来。
只剩爹劫后余生的喘息。
还有那葛氏的哭声。
“当啷!”
砚台落地。
葛氏直挺挺跪在爹跟前,“老爷,妾身害了沈姐姐,求老爷责罚……”
“什么责罚、责罚不责罚的,你没瞧见,分明就是她、她疯了!你看看,我被咬的……”牧殊城恨恨道:“这贱人,都疯了,怎么还知道不咬她的牧云媞!”
“老爷,这、这怎么办……姐姐到底是死在我手上,若事后闹起来,我、我怕是没命活了!只求老爷,看顾着安儿,她是你的血脉啊!”
什么?
牧云安怎会是爹的女儿?
云媞听着耳边的一切,后脑的剧痛,混沌的思维,她根本理解不了葛氏说的话。
爹不是爱娘,只爱娘一个吗?
今日这一切,为什么?到底都是为什么?
云媞转动眼睛,只见牧殊城扶起梨花带雨的葛氏,与她十指相扣,“别乱说。若不是为了你,我、我怎会除了这沈氏?等了这十几年,也是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葛氏看着牧殊城的神情,满脸仰慕,“可、可沈姐姐……”
牧殊城弯腰,从地下小心翼翼拾起那块沾血的砚台。
他铁钳似得,钳住云媞的手,把女孩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按在那砚台上汪着的,娘的热血中。
牧殊城:“沈氏的死……都怪牧云媞。”
两人离得近时,云媞清晰地看到,葛氏眼中得意的精光。
她还是抽泣着,“云媞这孩子命苦。她如今这样了,与太子的婚约……”
“让安儿去。”
“那,她呢?”
牧殊城脸上沉寂下来,皱眉思考着……云媞应该怎么死,才能体面。
一旁,葛氏轻声道:“老爷,我背地里瞧着,今日送她回来的那个武安侯府的傅世子,待她很不一般。”
“哦?怎么说?”
葛氏凑过去,在牧殊城耳边轻声叽叽咕咕。
牧殊城紧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武安侯府……虽不如前,到底也是勋贵世家。那傅世子,是有几分才华在身上……”
“既如此,老爷大可用云媞笼络。若这般,那傅世子,怕还要谢谢咱呢!”
云媞瞪大了眼睛,看着牧殊城慢慢地,点了点头。
牧殊城:“青儿,你说的是。我牧家的女儿,总该有点用处。”
他看着云媞,露出一个自以为和从前一样慈爱的笑,“去吧。武安侯府,是你的好归宿。”
后脑像同时被一千根针不断地穿刺,连着头骨都跟着发冷发痛。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来福啊……”
小丫鬟的哭声,惊碎噩梦一般的记忆。
云媞惊觉,不知何时,脸上已湿成了一片。
她缓缓地抬起手,擦去眼前水迹,视野重新变得清明。
来福察觉出,她怀里,小姐的身子不再抖了。
云媞:“我要牧家人,一个一个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