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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在内城,云媞骑马奔驰了半炷香时辰,到了前厅。

她翻身下马,压住胸口喘息,向门房道:“民女有冤!请大理寺卿升座!”

门房老头一愣。

现下已至戌时,又是七夕,这大理寺内的诸位大人们,早都下值陪伴家人去了。只除了,那一位。

云媞深吸一口气。

这个时节,旁人或许会下值回家,可那位沈晋沈大人,却是个案牍狂人,像今日这样的日子,必会留下值守。

“烦请老丈为民女通传,民女身负奇冤,求大人救命!”

见云媞是孤身一人,门房先就起了怜悯,“姑娘莫急,你可带有状纸?”

云媞手指在袖中曲了曲,指尖摸索那几张薄薄的信纸。“来得匆忙,不曾带得,求老丈通融……”

门房叫云媞一人去偏厅且等等,自己起身往里通传。

喝了口扫洒小厮奉上来的茶,云媞才觉一颗心慢慢沉落回胸口。

待到沈伯伯破了这案子,她也能恢复牧云媞的身份。至少,可以回家堂堂正正地给娘上一炷香!

为了强忍住眼泪,云媞抬头。

正瞧见粉壁上一对崭新楹联,每个字都写得正大圆光,是一板一眼的馆阁体。

云媞眼角猛地一跳。

她看向正要退下的扫洒小厮,“这位小哥,请问这楹联看上去像是刚挂上去不久,不知是出自谁的手笔?”

“自是咱们的大理寺卿何璞玉何老爷。”

“何璞玉?”云媞瞪大眼睛,“沈晋沈大人呢?”

“你不知道?”那小厮微微一愣,这后宅妇人,就是见识短浅。“一年前,京郊剿匪那一次,咱们沈大人因公殉职,反倒是何大人有功,就拔擢了上来,顶了沈大人的缺。”

沈伯伯……没了?

云媞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好半晌才稳住身子,“那位何大人……”

“咱们何大人自然是为官清正,最干练不过。”小厮安慰地笑道,“您放心。何大人是武安侯府姻亲,官声一向是好的……”

“武安侯府的姻亲?”

“是。何大人早年娶了武安侯嫡亲妹妹,当日那十里红妆,风光的呦……”

“好,很好……”云媞忍不住,笑出了泪花。

那楹联上的字体,和傅轻筹拜盒中的一模一样!

傅轻筹的姑父,就是他的那个同谋。

武安侯府,没一个好东西!

待门房一层层通禀上去,终于请得动何璞玉,偏厅中早就空空如也。

西市。

时近子时,街面上渐渐冷清。

傅轻筹已处于崩溃边缘。

他不敢报官,甚至不敢告诉同僚。痴儿若是、若是就此走失……

那他也只能,

不要了。

“世子、世子哥哥……”

傅轻筹几乎以为听错了,猛地回头。

他的痴儿!

云媞帷帽丢了,衣裙上也有些脏污,看样子像是曾经摔倒在地上。一张小脸,被眼泪冲出两道黑灰的痕迹。看着格外可怜。

一时间傅轻筹只觉连呼吸都滞住,他疾步赶过去。

身后的花灯把他浓黑的影子投在云媞身上,把女孩小小的身躯一整个人笼罩起来。

傅轻筹:“痴儿!你到底去哪儿了?不是说了,不许松手!不许松手!”

“哇”

云媞直接哭了出来。

她哭得厉害,身子一抽一抽的,说不出话。

傅轻筹却不肯放过,他双目赤红,按在云媞肩上的手几乎要把她捏碎,“你、你是不是去看李怀肃了?!”

云媞哭声一弱,“李……怀肃?”

她曾经的,未婚夫婿。

云媞不知道,她离开西市没多久,太子李怀肃微服出行,出现在了这里。却被往昔相熟的臣子认出,引发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李怀肃还是皇四子时,便是出了名的勤政爱民,又在北疆打过几场漂亮仗,在民间声望极高。今日算是与民同乐,好生热闹了一番。

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傅轻筹不敢当着李怀肃的如何,只能躲在阴影里苦熬到他离去。不住地想,痴儿是不是被李怀肃带走了,她本就是李怀肃的女人……

幸好,不是。

可傅轻筹去不掉疑心,他按着云媞双肩用力摇晃,“你是不是,也去看太子了?和那些人一样……说!”

云媞纤瘦的身子摇晃了一下,眼中泪水流淌得更凶。

她挣扎着,双手捧出什么东西,“世子哥哥,痴儿没用……钱、钱没了……”

傅轻筹认出那是自己刚开解开的钱袋。

钱袋瘪了,系带也被扯开,松松散散地瘫在云媞掌心。

血!

傅轻筹眸光像是被那血烫了一下,心突地软了下来,“你、你……”

“世子哥哥的东西,别人不能抢。”云媞难得的口齿清晰,“是痴儿的,全都是痴儿的!”

傅轻筹手劲一松,一把把云媞揽入怀中,“痴儿,我们回家。”

“回家。”

傅轻筹怀中,云媞眸色一深,慢慢挑起唇角。

家?

傅轻筹,你很快就要没有家了。

傅轻筹到底疑心重,当夜又问了云媞好几次,“你真的不记得李怀肃了?当朝太子,李怀肃。”

云媞被缠不过,脸上慢慢露出思索,“李怀肃……李怀肃……世子哥哥,痴儿记住了!”

傅轻筹:……

记住了,也无妨。

傅轻筹抬头看着天边的上弦月。

距离朔日没有几天了。等到多宝道人再次为云媞施针,她又会把那什么李怀肃,忘得干干净净。

云媞一回珠隐院,来福兴冲冲地迎上来,“小夫人,和世子玩得可好?”

傅轻筹:“小夫人累了,带她去沐浴。”

来福被云媞的模样吓了一跳,不敢多问,“是。”

坐进浴桶,云媞却突然不干了,“碧痕姐姐,痴儿要碧痕姐姐给痴儿洗!”

来福被闹得满脸无奈,“小夫人,快别吵了,世子不叫咱们下人提起碧痕呢。”

“就要、就要碧痕姐姐!”

云媞双手用力地拍打着水面。

“奴婢听人说,碧痕被关在西角柴房里,已经好几日不给一口水米了。哎,也是……可怜。”

夜深。

西角柴房。

“吱呀——”

一声轻响。

送食水的小门被推开。

碧痕听得动静,睁眼,“水……”

她眼睛猛地瞪大!

有什么东西,被从那宅门外送进,无声地落在地上铺着的干草甸上。

是……一柄短刀!

“水没有,要报仇就自己去。”

碧痕挣扎了半日,才用那柄小刀隔开了身上的绳索,撬开了柴房的门。

门外,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无暇多想。这几日她已看明白了,再留在这珠隐院,等着她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世子……是不会再相信她的。

她可以死。

但那个傻子,凭什么活?

还活得那么好?

月光下,碧痕攥紧了手里的刀柄。她知道自己没能力当着世子的面,要了那傻子的命。

可是,她却知道——

侯府老夫人,必是容不下这个妖孽!

老夫人曾经最喜自己,或许还能饶她一跳生路。

想着,碧痕揣好那柄小刀,无声地向角门摸去。

“我看见了。”

一道尖锐的轻笑自碧痕身后传来,碧痕浑身汗毛倒竖,回过头去。

夜色下,芳草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淤青,烟魂一般站着,“你是中了小夫人的计了。”

她压低声音,呵呵笑着,“你知道吗?小夫人,她不傻,她把我们都给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