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三伏天里最为闷热的时段,外头骄阳似火,滚滚热浪肆意翻涌,烤得街道两旁的树木都没了生气,蔫头耷脑地立在那儿。蝉儿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嘶叫,一声紧接着一声,那尖锐的鸣音划破长空,仿佛要把最后一丝力气都耗尽在这炎炎烈日之下。
劳动仲裁委坐落于城区一条略显僻静的小街上,那是一幢有些年头的老楼,墙面的漆皮脱落了不少,斑斑驳驳的,透着一股子陈旧劲儿。
走进仲裁委,沿着昏暗的走廊往里,就能瞧见那间不大的会议室,里头这会儿正弥漫着一股比外头暑气更让人憋闷的气息。几张长条桌七拼八凑地拢在一块儿,桌面划痕累累,见证了数不清的纠纷谈判。周围围坐着神情各异的人,有人满脸愤懑,攥紧了拳头,骨节泛白;有人满脸愁苦,眉头紧锁,长吁短叹;还有人目光呆滞,像是丢了魂儿一般。墙上那老式挂钟“滴答滴答”响个不停,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众人的心尖上,让本就紧张的氛围愈发凝重。
包工头李大山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的。他身形敦实,往日在工地上那可是威风凛凛、风风火火的主儿,扯着大嗓门指挥工人干活时,声若洪钟,气势如虹,谁见了都得礼让三分。
可这会儿,那股子精气神全没了,只剩满脸的懊悔与丧气。头发被汗水浸湿,一绺一绺地杂乱无章地贴在额头上,几缕发丝还耷拉在眼前,挡住了他黯淡无光的眼睛。眼眶深陷,眼珠子布满血丝,一看就是好几宿没合眼了,黑眼圈浓重得像抹了一层炭灰。他耷拉着脑袋,双手不停地揉搓着衣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时不时叹上一口气,肩膀跟着微微颤抖。
仲裁员赵组长稳稳当当坐在桌子正前方,仿若一座沉稳的大山,给这场躁动不安的谈判定住了心神。他年过半百,头发花白,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副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透着洞察世事的锐利与沉稳。
此刻,眉头紧锁,正仔细翻看着手头那一沓厚厚的账目资料,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他时而微微皱眉,时而拿笔在本子上快速记录着什么,笔下的字迹刚劲有力,每一个笔画都彰显着他的专业与严谨。
赵组长在劳动仲裁这行那可是实打实的“老江湖”了,掰指头数一数,入行都有大半辈子喽!这些年,他风里来雨里去,奔波在各个纠纷现场,见过的事儿比说书先生讲的故事还多、还离奇。
大到那些财大气粗的企业间为了巨额款项争得脸红脖子粗,会议室里气氛剑拔弩张,双方律师团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吵得天花板都快被掀翻;小到邻里街坊间,为了几百块工钱能扯上好几天的皮,今儿你上门理论,明儿我堵在门口哭诉,鸡毛蒜皮却也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桩桩件件,甭管大事小情,赵组长都跟个活档案似的,全记在心里,处理起来那叫一个得心应手,经他手调解的纠纷,大多都能顺顺当当画上句号。
可今儿个碰上李大山这档子糟心事,赵组长纵使经验丰富,也着实被气得不轻,坐在办公桌前,忍不住直摇头,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心里一个劲儿地暗叹:“这李大山,平日里瞧着也算机灵,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犯起糊涂,还糊涂得这么离谱!打业务麻将输钱,妄图走歪门邪道揽工程,这下可好,把自个儿和工友们都坑惨喽。”想着想着,赵组长眉头拧成个大疙瘩,摘下老花镜,重重地捏了捏鼻梁,满脸的无奈与惋惜。
再瞅瞅旁边坐着的几个农民工代表,各个都是饱经风霜的模样。常年在大太阳底下、尘土飞扬的工地上摸爬滚打,皮肤被晒得黝黑发亮,那颜色深得就跟刷了层古铜漆似的,凑近点看,脸上一道道皱纹,那是岁月这把无情刻刀和生活重担共同刻下的深深痕迹,每一道褶子里头,都藏着说不完的心酸故事。
他们衣着朴素得不能再朴素了,身上那工装,洗了无数回,原本的颜色都快褪没了,料子薄得透光,好几处还打着补丁,针脚歪歪扭扭,一看就是自己凑合着缝上的;有的鞋底更是磨得不成样子,走起路来“嘎吱嘎吱”直响,每一步都像是在艰难地诉说生活的不易。
此刻,他们眼巴巴地望着赵组长,眼神里透着满满的焦急与期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攥着衣角,攥得那布料都皱成一团、变了形,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泛白得厉害。身子不自觉地一个劲儿往前倾,脖子伸得老长,恨不得耳朵都拉长了,就盼着赵组长嘴里能早点蹦出公正的裁决结果,好让他们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拿到辛苦钱回家过日子。
其中性子最急的老张,额头上青筋都微微凸起,不停地在座位上扭来扭去,嘴里小声嘟囔:“这得等到啥时候啊,家里老小都等着我这点工钱开锅呢,再拖下去,可咋整哟!”旁边的老李赶忙拉了拉他衣角,使了个眼色,让他沉住气,可老李自己那攥紧衣角微微颤抖的手,也暴露了他同样紧张的内心。大家伙儿都在这狭小闷热的会议室里,煎熬地等待着最终裁决,每一秒都过得无比漫长。
赵组长清了清嗓子,那动静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低沉却极具威严:“李大山,咱把事儿摊开了说。这账目查得明明白白,你拖欠工友们的工资,数目可不小啊。大伙辛辛苦苦跟着你打拼,起早贪黑,风吹日晒,汗珠子摔八瓣,都指望着拿工钱养家糊口,你可不能昧良心。”
李大山原本低垂着脑袋,像只斗败的公鸡,整个人蔫了吧唧的,瘫坐在那把破旧的椅子上。会议室里的气氛凝重得好似能攥出水来,众人灼灼的目光如同炭火般烤在他身上,压力如山般压得他喘不过气。
过了好一会儿,兴许是憋闷到了极点,他缓缓抬起头,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瞧见他满脸涨得通红,红得那叫一个吓人,就像是熟透了却搁在日头下晒发蔫的番茄,红得都快滴出血来。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清晰可见,还一跳一跳的,仿若里头有股不受控制的怒火在横冲直撞,随时都要爆开。
嘴唇哆嗦着,开合了好几次才勉强挤出几个字,嗫嚅道:“赵组长,我……我也不想啊。”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打着颤,带着几分无力的辩解。顿了顿,他又接着说:“我本心是想带着大伙多揽点活儿,多挣点钱呐。咱都拖家带口的,谁不想让日子过得宽裕点?平日里在工地,我对大伙咋样,您各位也都瞧在眼里,但凡有个头疼脑热、手头紧巴的时候,我李大山啥时候含糊过?”说着,他眼眶泛红,泪水在里头直打转,像是下一秒就要决堤。声音带上了哭腔,鼻音越来越重,鼻尖一抽一抽的,双手也不自觉地攥紧衣角,指关节泛白,尽显委屈与无奈,整个人看着可怜巴巴的。
“哼,你还有理了?”这话仿若一道炸雷,在安静的会议室里轰然响起。火爆脾气的工友老张瞬间就被点着了,“嗖”地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那动作迅猛得如同被明火点燃的炮仗,“嗖”的一声就蹿了出去。老张本就身材魁梧壮实,往那一站,就像一堵厚实的墙。满脸的络腮胡根根直立,平日里看着还挺威风,此刻因为气愤,更是显得满脸煞气,眼珠子瞪得像铜铃,仿佛要吃人似的。额头上的皱纹一道道深刻地挤成了个“川”字,每一道褶子里都填满了愤怒。
他几步跨到李大山跟前,那气势汹汹的大步,震得地面都似有微微颤动。老张伸出粗壮的手指,手臂上的肌肉紧绷,血管都隐约可见,直直地指着李大山的鼻子,几乎要戳到对方脸上,扯着嗓子吼道:“咱们累死累活,大太阳底下搬砖、扛水泥,你是没瞧见啊,日头毒得能把人皮给晒脱喽!一天活儿干下来,骨头都快散架了,晚上回到工棚,往那硬板床上一躺,浑身疼得翻不了身,连哼唧的力气都没了。”
老张越说越激动,脖子上青筋暴突,唾沫星子随着他高分贝的吼叫四处飞溅,有几滴直直地喷到了李大山脸上。“就盼着月底能按时领钱,给家里寄回去,老人病了等着抓药续命,孩子眼巴巴盼着能添件新衣裳去学校,不至于被同学笑话。你倒好,一拖再拖,家里老小都眼巴巴等着下锅呢,锅里连粒米都没有,你这不是坑人吗!良心都被狗吃了!”屋里众人被老张这一通吼震得耳朵嗡嗡响,可谁也没吭声,都觉得老张这话虽说糙了点,但句句在理。
李大山身子往后缩了缩,像只受惊的鹌鹑,头埋得更低,恨不得钻进地里去,小声嘟囔:“老张,我知道错了,我对不住大伙。”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透着心虚与胆怯。
赵组长抬手示意老张先消消气,语气缓和了些:“老张,先别激动,咱听他把话说完。”接着,目光如炬,盯着李大山问道:“大山,账上显示你有几笔不明去向的大额支出,到底花哪儿去了?你得给个说法,今儿这场合,不实说可过不去。”
李大山听了老张那番疾风骤雨般的斥责,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筋骨,一下子瘫软下去,双手抱头,十指深深插进头发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弓着背,脑袋几乎要埋进膝盖间,就这么沉默着,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都跟着凝固了。好一会儿,屋里安静得只剩下他沉重的、带着颤抖的呼吸声,一呼一吸间,满是懊恼与绝望,大家也都屏气凝神,死死盯着他,像是在等一颗定时炸弹爆炸。
过了半晌,李大山像是在心底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天人交战,才咬咬牙,腮帮子鼓鼓的,额头上青筋微微凸起,像是下定决心要撕开自己最不堪的伤疤,坦白一切。他缓缓抬起头,满脸泪痕,泪水混着汗水,顺着脸颊肆意横流,把脸上的灰尘冲出一道道印子。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发出“嘶嘶”的声响,试图稳住自己失控的情绪,可那止不住的抽噎还是暴露了他的慌乱。
“赵组长,我实话说了吧。”李大山开口了,声音沙哑暗沉,带着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决绝。“那阵儿啊,工地的活儿眼看着越来越少,兄弟们眼巴巴盼着我能多找点事做,多挣点钱养家糊口。我心里急啊,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打听消息,找门路。后来有人提点我,说跟几个项目负责人拉近关系,往后才有活儿干。我一时糊涂,寻思着咋拉近关系呢,就有人给我出了这么个馊主意——陪他们打业务麻将。”
说到这儿,李大山眼眶又红了一圈,眼神里满是悔恨:“我想着,不就是输点钱嘛,权当是投资了,哄他们开心,往后能多介绍点工程。一开始手气还行,我还暗自庆幸,觉得这招管用。谁成想啊,人算不如天算,这经济大环境突然就不景气了,到处都在裁项目、缩预算,工程越来越少。我眼巴巴地盼着能接上活儿,天天守在那些负责人跟前,结果呢,活儿没揽着,在牌桌上还刹不住车,钱倒输了不少,这下可好,赔了夫人又折兵,白忙乎一场。”
李大山越说越激动,双手在空中无助地挥舞了一下,像是要抓住那溜走的机会,挽回这惨败的局面。说到最后,他狠狠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啪”的一声闷响,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刺耳,手掌瞬间拍红了,皮肤上泛起清晰的手印。他满脸的懊恼,五官都皱成一团,恨不得穿越回过去,在自己冒出打麻将这个念头的时候,就狠狠给自己一巴掌,把这糊涂心思给扇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