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字，必不可少的一个过程就是临摹。
可范闲临着临着发现字帖的内容不太对劲，他拿起面前的一沓字纸，快速翻看后惊觉：“这是庆国所有官员的资料底档？基本信息、朝堂站位，甚至是否行过不法之事……瓷瓷？”
瓷瓷在给听澜回信，闻言瞥了一眼范闲手里的材料，语气轻淡道：“还有北齐的，你往后翻翻看。”
范闲愣了愣，直接抽出最后一张，“北齐小皇帝战豆豆是女子？女扮男装？！”
这最后一张，赫然是来自北齐的重头戏，北齐现任皇帝战豆豆的详细生平——
就包括她一出生就被其母亲，也就是如今的北齐太后，指坤为乾，隐瞒性别登上皇位的隐秘。
“没错，所以你有什么想法？”瓷瓷没看范闲，继续写着信。
“我的想法是，”范闲咽了咽口水，“鉴察院号称情报之王，但他们所掌握的官员信息，绝不会比这一份更详细。”
瓷瓷笑了一下，“还有呢？”
范闲放下这沓绝密材料，挪了挪座位蹭到瓷瓷身边，“还有就是，你真正开始对我开放你的世界了……瓷瓷，能被你信任，我很高兴，我也绝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瓷瓷笑了笑，又问：“还有呢？”
还有？范闲思量着，同时凝视着瓷瓷的侧脸，以往自己总爱正视她的双眸，这双眸常常清透却不见底，偶尔含情，更是让自己恨不得溺亡其中……但这会儿从侧面看她，视线从她的眼尾斜入，竟是少见地觉得有些凌厉。
“还有……我越是发现你的更多面，对你的爱意就越是具体……瓷瓷，告诉我，我可以为你做什么？”范闲顿了顿又补充说，“我可以为你做一切。”
瓷瓷这次暂停了一下笔，偏头看了范闲一眼，却仍是再问：“还有呢？”
范闲莫名有些紧张，也正是这时，他发现瓷瓷刚才一直不看他，忙着写的东西是什么了，听澜的刺激让他脑子里突然闪过灵光，“还有，你若是也想做个女皇帝，我可以去造我亲爹的反……我可以试着去造火药，我大概还能记得中学化学学过的黑火药配方……黑火药你知道吗？它是一种很强大的热武器！我虽然不太记得具体的配比和手法了，但我知道它和道士炸炉有关系，顺着这个方向，再让人去实验，肯定能造出来！”
瓷瓷一下子笑出声，“我哪里让你觉得，我想做女皇帝？皇帝可不是什么好干的活儿……黑火药就算了，我曾经见你母亲使用过类似的武器，李云潜也暗地里在研究它，但这东西暂时还不适合大量出现。”
范闲目瞪口呆，“李云潜在研究火药？他不是大宗师吗？研究火药是为了干什么？不会是为了对付你吧？”
瓷瓷摇摇头，“他没跟别人提过研究意图，我也不知道。不过你不用担心，他虽研究多年，但仍不得其法，所得只是一些比爆竹稍强的东西，不足为惧。”
“所以其实——”范闲掰过瓷瓷的肩，和她面对面，“不止是李云潜在忌惮你，你也在防备李云潜，你们暗地里的博弈，早就开始了。”
“对。”瓷瓷认真和范闲对视，“不止是李云潜……具体的，你先安心当你的兵部行走，等你把这一沓字帖临摹完，估计庆国和北齐的仗差不多也打完了，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份新的字帖……新的字帖会告诉你，我已经做了什么——”
瓷瓷停顿了一下，食指指腹划过范闲的唇角，却被范闲含入口中，这让她没忍住轻笑出声，语调悠悠继续道：“范闲，你还有选择的机会……毕竟在这庆国的朝堂上，你有帝王的生父，手握大权的养父，还有愿意倾其所有给你当教父的陈萍萍……这个世界再糟糕，也糟糕不到你头上，你完全可以选择拥有你自己想要的人生……而不是跟我，冒大不韪。”
冒大不韪，但不愿做女皇帝？
范闲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
超前半步是进化，超前太多步，能行吗？
范闲按住还在他口中乱动的手指，吞咽完涎水才道：“我想要的人生，已经实现了。……我见过更理想、更文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所以，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一个人最能帮到你，那一定是我。瓷瓷，有你，我才会有想要的人生。所以，无论你想要做什么，请务必一定要算上我！”
说到这还没完，范闲探手将瓷瓷还没写完的信一翻面，“听澜很得用，但我是他无法取代的。”
瓷瓷转头一看，还好墨迹已经干了，回头接着写就行，不用另起一张纸。
“看我，不许想他！”范闲掰过瓷瓷的脸，醋意明显，“我可听说，你教他弹琴是手把手极有耐心的，怎么教我写字就只让我自行临摹？我也要你握着我的手写字，不然我找不到笔锋的感觉！”
瓷瓷被范闲捧着脸，任由他越说越贴近，问说：“你这么醋，为何愿意和他同时陪在我身边？”
范闲听着却眼神一愣，“我当是调情的话说的，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醋他了……而且你问我为何愿意，因为我没有信心把你从他身边抢走啊！甚至不是没有信心，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非要二选一的话，必然是他非我。”
范闲说着说着垂眸低落了起来，“二人皆在，我有信心当那个名头上的正房，但若是二者择一，我毫无机会。”
怎么就这般伤心了？瓷瓷一时不知道哄什么话才好，干脆亲上去，转移他的注意力。
好半天后，范闲终于磨得瓷瓷窝在他的怀里，手把手带着他写字。
“今天要练完两大张。”瓷瓷要求道。
范闲估摸了一下时辰，附到瓷瓷耳边，音色低沉，“两大张的作业听你安排，写完后，听我安排好不好？”
“专心。”瓷瓷未置可否。
“保证专心，学写字我是认真的。”范闲赶紧收回脑子里有的没的，既答应了要学写字，就不能让瓷瓷觉得他不是个好学生。
并且，瓷瓷的书法水平极高，跟着她写着写着，就仿佛进入到某种道韵中，让范闲定了神，得了趣，体会到了他本不该在当前书法水平就能体会到的玄妙感受。
最后一个字收了笔，范闲体内某种桎梏骤然通达，他怔愣后对瓷瓷说道：“我的真气，提前恢复了。”
瓷瓷却并不惊讶，笑了笑还说：“不仅提前恢复了，也升了一阶，你现在九品了。”
“……写字也能进阶？”范闲还有些愣着。
瓷瓷解释说：“万法同宗，再加上你的专注。”
“不——”范闲认真说道，“最重要的，是你的带领。”
“当然。”瓷瓷笑着应下，并不否认。
范闲双手扣上瓷瓷腰间两侧，用真气加持力气，轻轻一提将她掉了个方向，放到桌案边沿坐下，自己则撑着桌案倾身，眸光潋滟，诱哄道：“我琢磨了一些真气的运用法子，要不要试试？”
什么？
瓷瓷眨了眨眼，“听澜也是九品，不，他已经算是半步大宗师了，他对真气运用也极为纯熟。”
范闲微恼，“我肯定比他会！”又凑到瓷瓷的耳边，“我俩的味道和习惯肯定不一样，我能感觉出来——”
……
真气恢复了还有一个好处，范闲一边换上官服一边想着，彻夜不眠也不影响自己精力充沛。
刚拿起一顶玉冠，又想到昨日陈嵩谦让他穿戴低调些的话，范闲的视线从饰品摆架上逐层看过去，“这哪一个都不低调。”
仅仅是发冠就陈列了三十余件，无一不是珍品。
眼睛一转，范闲又轻步回到瓷瓷身边，翻找着昨日被他撕下来的一块布条，他好像记得那长度，正适合做发带。
“你干什么！”瓷瓷不满他摸摸索索的，给了他一巴掌。
范闲立马道歉，“我错了，错了……很快就好，你接着睡。”
正好将瓷瓷的胳臂盖回被子里时，范闲找到了皱在瓷瓷腰侧的浅蓝色布条。
“这形状撕得多规整。”范闲一乐，用这布条捆起了头发。
他都不用发冠了，够低调了吧？
……
范闲走后不久，瓷瓷就醒了。
她作为大宗师，睡眠更不是唯一恢复精力的方式，只是自己心理上有习惯而已。
“昨晚的信？”瓷瓷找了一圈，终于在桌案下散落的一堆纸张书册中找到了要给听澜的回信。
但信纸已经不平整了，瓷瓷只好将其投入炭盆，打算重新写一张。
其实原本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听澜每日让人送回来的信里，暗戳戳提了想收到回信的话，瓷瓷当然会满足他。
不过，又念及范闲昨晚的猜测，关于他被李云潜放进兵部的用意，瓷瓷思忖了一番，换了回信内容。
范闲昨日有一句话说的不准确，她防备的从来不是李云潜，而是这个世界本身对某些变化的抵抗。
力量她早就积蓄好了，但如何运转这股力量，如何制定力量运行的路线，还得慎重计议。
范闲是那个可变化的核心。
瓷瓷不是硬来的性子，顺势而为若能达成目的，没必要冒着无谓牺牲的风险。
她不会有事，但无数已然在有意无意中跟随了她的人，他们的命也是命。
缓一缓而已，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