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头一遭查账,便遇见了这样的事儿,粮铺掌柜急得不行,又看那对母子索要的赔偿并不高,便想着花钱了事。
毕竟,任由他们这般闹下去,待会儿只会惹来更多人围观。
瞧的人多了,影响自然也就大了,真相一时片刻是查不出来的,可名声不消须臾便能毁之一旦。
做生意嘛,和气生财。
掌柜的正预备说几句场面话,将场子圆了过去,再议银两之事,就见江璃戈自里屋走了出来。
她先是上下打量了那对母子一番,而后没头没脑地问了句:“大娘瞧着年岁不小了吧?瞧这打扮,应该是务农为生?”
“老来得子怎么了?”小童瞪了江璃戈眼,气鼓鼓道:“你们就是瞧着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
“那敢问两位,上次购得米粮几何啊?”
“两斗有余!”
“既如此,我有三个疑点想问诸位。”
江璃戈盈盈一笑冲围观百姓拱了拱手,算是全了礼仪,不待众人回应便兀自往下。
“其一,你们口口声声说,是吃了我们铺子的粮食才会生病,可从头到尾未曾拿出过任何购买的凭证,而是一进门就开始煽动百姓情绪,企图利用百姓的良善之心让我们妥协。是也不是?
其二,眼下正逢秋收,大娘一个常年务农为生之人,指甲里头却干干净净的,没有半点污泥,这合理吗?
其三,此地是京城的繁华区域,离这儿最近的一个农庄,也有数十里之远,不知安乐粮庄是哪里吸引了两位,竟引得你们长途跋涉扛着两斗米来回奔波几十里?”
一连抛出的三条质问,处处都问到了点子上,围观百姓一想到自己许是被利用了,顿时愤怒不已纷纷要求母子俩给个合理的解释。
见势不对,大娘“哎哟”一声便虚弱地倒了下去,小童高呼一声“阿娘”,上前拖着大娘便要走。
哪曾想,母子俩才往外头踏一步,便被一身着官服持剑巡街的人给挡了回来。
来人,正是巡街的邓思酒。“谁报的官?”
“官爷,是我报的官。”
江璃戈上前一步,解释了事情原委,又道。
“咱们安乐粮庄做的可都是本分生意,售卖的东西也绝对是童叟无欺。铺子所售物品,若有半点问题,我们必然一兜到底,该给的赔偿我们一分也不会少。不过,对于恶意诽谤之人,我们也绝不姑息!这孰是孰非,我说了不算,他们说了也不算,想来想去,我也只得报了官。”
邓思酒只管与江璃戈装不熟,不耐烦地暼了母子俩一眼才觉眼熟。
“咦?上次在隔壁药铺买药讹人的也是你俩吧!走走走,粮铺掌柜还有你俩都同我一道走趟衙门。”
官差这般一说,母子俩那还顾得上演戏,一左一右分头逃窜,好在邓思酒早有准备,与随行的几个官兵一道逮了贼人,再邀上苦主江璃戈一道往衙门去了。
真相也正如江璃戈猜测的那样,先前闹事的母子俩素来以欺诈为生,专门找一些新铺子下手,以赔偿为名讹人钱财。
惯用的伎俩便是利用百姓引发舆论,多数新铺子为了名声只得吃了这个闷亏,小事化了。
也有如江璃戈一般硬碰硬的铺子,不过大多最后都因坏了名声而生意惨淡,最后落得个倒闭的下场。
打从进了衙门起,俩骗子便悔得肠子都青了,若是早知安乐粮庄是公主开的,就是再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闹今日这一出。
衙门得知是昭华公主前来报的案,自然无不用心,连同过去的几次报官记录当即便给两人定了罪。
这下,两人日后便是不再行骗,也有饭可吃了。
“好生吃牢饭吧!”
头遭成功铲奸除恶的邓思酒心里那叫一个舒坦,二话不说,拖了江璃戈便进了酒肆喝酒。
“你怎知之前药铺的事儿也是他们干的?”
“猜的。”江璃戈如实答到,“做生意嘛,最怕的不就是这些个无耻之徒?所以我做生意前,便特意将周遭治安之类的情况都打探清楚了,骗子手段来来去去就这么几种,找个手段相似的往他脑袋上一扣,他心里有鬼自然是要跑的。”
“如此一来,便当场坐实了他们行骗之举,自然不会叫铺子再受冤屈。”
“正是。”
酒水下肚,邓思酒言谈之间也就少了几分顾忌,“我本以为,你会放了那孩子,传出去还能博个美名。”
“不是所有的年幼都会被原谅。”
江璃戈说这话时,突然想起了宁云逍,那个幼年犯浑至今未被原谅的宁云逍。
瞧见江璃戈刹那间的失神,邓思酒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找补:“我知道,依法服役,才是救那孩子最好的法子。”
“是啊。”
江璃戈好整以暇地又倒了杯酒,忽而抬眸看着邓思酒反问。
“不是所有弱者都值得怜悯,世人只瞧见了他年纪尚幼,却没瞧见那些个倒了铺子营生的人家穷困潦倒,劳苦半生最后连片遮头的瓦片都不剩,那就不可怜了吗?”
邓思酒丝毫没有被反问的窘迫,反而豪气地举起酒杯。
“敬,昭华公主这颗晶莹剔透的良善之心!”
“那,便敬邓小将军这颗侠肝义胆的赤子之心。”
欢乐与嬉笑,皆被溶于酒水之中,寄于天地之间。
江璃戈从酒馆出来时,外头已是月上梢头,她今个儿欢喜,也扛不住邓思酒那厮的豪气,便多喝了几杯,瞧着隐隐是有些醉了。
小脸红扑扑的,慢悠悠地走在街头上,走出不远,便瞧见宁云逍静静地站在粮铺前头,长身玉立,一身素白却难掩风华。
江璃戈揉了揉眼,只当是自己是吃醉酒生了幻觉,如今宁云逍应正在床上趴着养病呢。
遂嬉笑着走上前去,绕着那人转了一圈,抬手咬了指尖,一句话说得闷闷不乐。
“宁云逍,我不想瞧见你。”
“我知道。”
来不及惊叹“幻影”为何能说话,就见那人迈着长腿走到了跟前,语气温柔得似裹着糖霜似的。
“可我得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