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杨侯爷第一次冲杨如期发脾气,他喘着气恨恨的望着杨如期看,杨如期却像是没事儿人一般,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地。
杨侯爷呆了呆,直到这会儿,他才发现往日杨如期的乖顺都是装的,实际上伶牙俐齿地很,她一向安分守己不惹事,他竟都没发现,看走了眼。
“祖父是生的什么气?”杨如期依旧微笑问道,“就因为我不借《江帆楼阁图》?”
杨侯爷黑着脸道,“就算如此贵重,又不是不还,借一下怎么了?”
杨如期轻笑,“祖父可能保证借出去了能完整地归还?”
“若是缺了点,或是破了点,祖父赔得起吗?这毕竟是我母亲的嫁妆,祖父可能不知道,这幅画贡献给陛下,是能换来爵位的。高了不说,向陛下求个伯府的阴封是没问题的。”
她这话一说出口,傅侯爷的眼睛便瞪大了。
在他心里,恐怕只有金银玉器之物才是珍贵的,这便是新兴贵族与世族之间的差距。
在世家清贵眼中,字画才是值得传承数百年数千年的东西。
世族传承至少千余年,永乐侯府不过曾祖是侥幸跟了先帝守东晋的江山,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和富贵。
杨侯爷此时听到杨如期这话,恨不能使那画儿是他的才好。
可他也知道此时找自己孙女讨要这东西,失了身份,日后若有需要再逼迫杨如期拿出来就是。
“既如此,你就好好保管着吧。”
杨如期福身,“自然,若是祖父没有别的交代,五娘便退下了。”
杨侯爷神色有些不耐烦,鼻孔里应了一声。
杨如期捏了帕子,快步从正屋里出来,行动间扬起了披帛。
门外等待的碧绿和青不知杨如期走的为何那样快,连忙跟上。
刚进了听雪阁,落月迎了上来,杨如期沉着脸道,“去查查中书侍郎萧河是谁的人,萧家的公子是否婚配。”
落月不明白杨如期为何脸色如此阴沉,但是她不会问,立即就应下出了门。
“小姐是怀疑侯爷拿你的亲事做交易?”碧绿问了一句。
杨如期点点头,杨侯爷的性子她怎么会不知道,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更别提是为孙女们打算了。
八成就是见她与靖安侯府的亲事再无可能,在打她的主意了。
“银红呢?”杨如期问道。
“奴婢去叫银红姐姐,”碧青连忙转身走了出去。
杨如期走到书房坐下,碧绿机灵地研起了墨,一刻钟后,杨如期搁下笔。
碧青已经端好了铜盆等着杨如期净手,银红也站在屋里等着。
“人手可找好了?”杨如期一边洗手一边问道。
银红回道,“都安排好了,只等小姐一声令下。”
杨如期拿过帕子擦了擦手,看了碧绿一眼,碧绿立即就将信递给银红。
“这封信送到柳府,柳大人去茶馆的那一日便是动手的时候。”
银红将信塞进胸前,郑重的点头。
用过午饭,翠红趾高气昂地进了屋。
房嬷嬷瞪了她一眼,斥责道,“翠红姑娘,小姐未传,你怎可闯进来。”
翠红懒得理房嬷嬷,只冲杨如期草草行了一礼,“五小姐,奴婢奉老夫人之命前来传话。”
杨如期不应,继续看书,翠红咬牙切齿道,“老夫人说你不尊长辈,行事莽撞,故罚你抄写女则和女训十遍,没抄完不可踏出紫薇院一步。”
阿贵是白氏手下的人,翠红又即将嫁与阿贵,早已和二房沆瀣一气。
房嬷嬷驳道,“我家小姐何时不尊长辈,这是诬陷,又是那个小蹄子在老夫人面前吹耳边风,挑拨离间的小人不得好死。”
“你,”翠红气竭,她想还口又知道还口便是认了她是那挑拨离间之人。“五小姐上午在正院惹恼了侯爷,难不成这么快就忘了吗。”
杨如期瞄了她了一眼,“二婶婶真是耳聪目明,连祖父正院的事情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翠红如今也不稀罕杨如期打发的那几个铜钱,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七月初七,七夕节,杨如期被禁足,不能出门游玩,可把杨如心高兴坏了。
前一天,温华终于不再醉酒,不再逃避,他打算和杨如期见一面。
便差人送信给她,邀杨如期七夕节相见。
书房里,碧蓝正在替杨如期抄写女则和女训,四个丫鬟里,她写的簪花小楷与杨如期最为相像。既是抄书,便不用写的太好。
杨如期换上了轻便的衣裳,由落月带着翻墙出了永乐侯府。
两人停留在一家小巷子里,巷子尽头有一家卖肘子的小店。
肘子的香气在巷子口便能闻到,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
进了店,还算干净宽敞,不过四五个桌子,却都没有坐人,头发花白的老爷爷站在柜台前打瞌睡。
温华坐在窗边,露出半张忧伤的侧脸。
听见脚步声,回头瞧见了杨如期,他微微一笑,“你来了。”
说话声惊醒了老爷爷,也看了过来。
杨如期走到温华对面坐下,落月挑了个离他们最远的桌子坐着。
温华道,“老伯,人齐了,可以上菜了。”
老爷爷应了一声,连忙进了后头的厨房。
温华替杨如期倒水,解释道,“前些日子喝醉了,正好倒在这巷子里,酒醒时闻见肘子香,便发现了这家小店。”
“老伯卤的肘子,又香又糯,轻轻一嗦便可脱骨,你等会尝尝。”
他的声音里掺杂着苦涩之意。
杨如期轻轻应了一声好。
说话间,老爷爷端出一大碗肘子,香气四溢,又上了两道小菜。
温华向老爷爷要了酒,肘子却是切成小块的。
老爷爷还细心地给落月上了菜,随后笑眯眯道,“有事儿再唤我。”
温华倒了一小杯,一饮而尽。
杨如期道,“我们先吃饭,酒等会再喝,空腹喝酒伤身。”
温华抬眸对上杨如期关心的眼神,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好。都听你的。”
大约一刻钟后,两人同时搁下了筷子。
杨如期率先问道,“表哥以后打算如何对待余枫呢。”
她问的是余枫不是余家姐弟,也是因为她知道不管余素素犯下多大的错,余枫也只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
“只当个穷亲戚养着便是,日后前程如何全靠他自己了。”温华道,所有倾注在余枫身上的心血回想起来像个笑话。
这话杨如期不意外,甚至在意料之中,“这样也好。”
温华抿了抿嘴,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提起李燕音,“我与四公主...”
“表哥,”杨如期开口打断了他,“我都知道,也明白,你选择负责任,才是我心目中那个勇敢的人。”
温华闻声眼眶湿润了起来,错了就是错了,不应该逃避。他知道只有选择承担后果,杨如期才不会更对他失望。
这些日子,他每每回想起那一日杨如期对他的说的那些话,便痛苦不已。
他一叶障目,自以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