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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她前面是一条汹涌澎湃的河,我赶忙提醒、指给她看,她笑了笑,转过头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

妈的,我指给你看不是提醒你河在那儿,而是提醒你小心有河!

我吓得浑身是汗,洗了一把脸才从刚才那个梦里清醒过来,我们近在咫尺,我却没看清那个女人的模样。

醒了以后,我再也没睡着,我好久都没做噩梦了。

9月1号,七天时间,转瞬即逝,和胖子的相识已经成了过去,那份离经叛道的职业也慢慢在记忆里消散,一个普通人,循规蹈矩的日子需要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

这也是我失业的第七天。

我又一次坐在街边的马路牙子上,手里的雪糕还没吃就化了一半,身后大槐树的阴凉并没有遮盖住我心里的焦躁,树上的知了拼命地叫着,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

马路上流动的热风,像刚出锅的汤,浓郁而滚烫,让人喘不过气来,短短的一个来小时,我身边的垃圾桶已经被刚走出不远的拾荒者翻腾了三遍,就差把我装进他袋子里了,也许在他眼里我确实是一堆垃圾。

轰鸣而过的车辆,形形色色的路人,熙熙攘攘你来我往地宣告着,这个世界不养闲人。

坐吃山空,昨天房东给我打电话,如果不续租,他就将房子挂到网上去,上帝创造世界用了七天,毁灭一个人七天也足够了。

命运不济之际,宿舍老六给我打来电话,说给我找了份工作,业务经理,让我下午过去面试。

我潮,刚上班就业务经理?

老六的资源这么深厚了吗?

再次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我心情忐忑,西装革履站在镜子前,竟也人模狗样。

风尘仆仆赶到滨城大厦,老六早已在楼下等候,他胸前挂着“业务总监”的胸牌,西装革履、背头发胶。

我把简历递给老六,想让他帮忙看看,老六摆了摆手,说早就打好招呼了。

要这么看,这“总监”的地位不亚于掌管后宫的“太监”啊!

在面试现场的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他手里拿着一个盒子,进去的人都会获得一个胸牌,胸牌上写着“业务经理”。

二十一个人,每排七人,共三排,我的左手边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手里提着四个土豆,右手边是位大爷,两鬓斑白,时不时拿出手绢擦拭嘴角的哈喇子,身后是一位戴眼镜的男孩,看上去像个学生,斯斯文文,嘴里还默默背诵着《出师表》。

显然,我们这支队伍来自各行各业,不分男女、不分老少、不分地域,而我西装革履的样子,有些猪鼻子里插葱。

一个大背头来到队伍前面,左右两侧各站着两个人,其中包括老六。

“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星辰和大海!”

“我们的使命是什么?”

“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

“我们的口号是什么?”

“只有差劲的地推,没有差劲的商品!”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像毫无征兆挨了一耳光。

“欢迎大家的加入,只要努力,人人都能成功,这期我们要地推的内容是它!”

大背头直奔主题,举起一个蓝色的包装盒。

“昂立x号!宝刀不老,重振男人雄风,我们的地推活动为期一周,凡是推出去的产品,业务经理提成百分之四十,还是那句话!”

大背头拍案而起,他的那句话被老六和另一个人接住了:只要努力,人人都能成功!

大背头摇晃着他圆滚滚的身体走了,老六给我们每个人发了一摞宣传单,上面是产品的“科学依据”、“巨献优惠”、“真情案例:不回家的妻子为什么又回来了?”。

我尴尬一笑,业务经理,发传单的业务经理,打了鸡血发传单的业务经理!

我又瞎了一次眼,怨不得别人,来都来了,起码下午下班有份盒饭能领。

“总监,我回去先把土豆炒出来,我那口子爱吃土豆丝炒肉,酸辣的都不行,忙完家里的事,我就直接去五四广场找你们。”

刚才在我左手边的中年女人把四个土豆提到半空中。

老六点点头。

“总监,有没有试用装,咱得摆事实、讲道理,我可以当试验品,别看我七老八十了,我心里一直觉得我才十七八九!”

右手边的大爷口吐白沫。

“没有试用装,一套八千,试不起!”

很快,一辆大巴把我们拉到了五四广场,我们像携带了病毒的小白鼠,惹得人们四处逃窜、避之不及。

唯有捡垃圾的大娘,追着我们跑,嘴里嘟囔着:废纸七毛钱一斤。

我一混盒饭的,坐在一边熬时间罢了,回家炒完土豆丝的女人,此刻正心潮澎湃推销产品,说也就罢了,还要加上动作,唾沫横飞,说的啥咱不知道,反正坐她对面的壮汉正满脸通红。

就那股劲儿,仿佛昨晚刚看完了《世界上最伟大的推销员》,紧接着又看了日本什么小电影。

正百无聊赖,突然一阵浓郁香气顺风而来,一位穿金戴银、红唇烈焰的老阿姨一屁股坐在我旁边。

肩上挎着一个牌牌为“LV”的包包,左手食指转着一把奔驰的钥匙。

“好用吗?”

“啊?”

“我说你的东西好用吗?”

“哦,这是......宣传页,还有真实案例,你可以看看。”

初生牛犊,稍显稚嫩,谁让对面是一位六十多的老太太呢,何况我卖的还是这种保健东西,你要是来个二十左右的姑娘,你看我不聊得她喜笑颜开。

老阿姨拿过我手中的宣传页,看了两眼,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年轻人,多大了?”

“刚大学毕业。”

“尝到社会的苦了吗?不容易吧?”

“我......初出茅庐,莫欺少年穷,我还有未来。”

她点上一颗烟:“对,莫欺少年穷,莫欺中年穷,莫欺老年穷!哈哈哈!这就是你的未来!”

大爷的,一身香水遮不住满身铜臭!

老阿姨见我起身要走,抛出灵魂拷问:“年轻人,还想奋斗吗?”

这......不是可遇不可求的互联网热梗吗?

但我还年轻!

我昂首阔步:“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下一秒,我一个台阶没踩住,坠了下来,一个狗啃屎趴在地上。

“玩偶服,下班前能有五十块钱底薪!要不是咱这关系,想干这活至少得一盒‘红将军’!”

老六将一套破烂的衣服扔在我脚下。

“人在屋檐下……容易遭雷劈啊!”

我长叹一声,既然都出来站街了,还在乎什么尊严,何况还不露面,吆喝一声“二百块钱一次”怎么了?

三秒后,我成了一只憨态可掬的熊,头上还顶着绿色的草帽。

人有了面具,还真是容易兽性大发。

周末的五四广场,热闹非凡,对于美女,我既可以左搂右抱,也可以挑挑拣拣,阳光下竟有妻妾成群、佳丽三千的错觉,对于看不顺眼的人,我大大方方踢他一脚,也无大碍,谁会和一只倒霉熊生气呢!

“准备下班!今晚不醉不归!”

老六拍了拍熊的大肚子,我也过了一把佳丽三千揽入怀的干瘾。

“庆门,给我照张相,我要和小熊熊合影!”

我刚想摘下头套,一个女人从身后把我抱住。

庆门?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啊!

我心里嘀咕着转过身,命运如此安排,真叫人无奈。

没错,是那个秃头男,而我怀里的女人就是艳艳,我们又抱在了一起。

艳艳穿着时尚,妆容精致,神清气爽,与之前相比,犹如脱胎换骨。

钱果然是好东西,用在哪里哪里好。

我知道,在我这里她永远不会有这样的生活,加之艳艳容貌姣好,我承认,自己现在又成了一只癞蛤蟆。

我挣脱了艳艳,用厚厚的熊掌拍着秃头男的头,真想一掌拍死他,秃头男有些生气但并没有恼羞成怒,我灵光乍现,递给他和艳艳一人一张宣传单。

“哈哈!”

艳艳羞涩的笑了,在我看来,这一点都不可爱,五味杂陈。

“我还不需要,年轻人,倒是你,要多赚钱,整天穿一身狗熊的皮,每天为百八十块钱奋斗,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不敢挥霍,不敢生病,不敢洒脱,不敢攀比,看不到前途,穷得叮当响,小心女朋友跟别人跑了,到时候绿草帽可摘不下来了!”

一针见血,刀刀见肉。

“大发,哎,艳艳也来了!”

是老六,我预感大事不妙,老六这是来鞭尸的。

艳艳不明所以看着老六。

“你怎么在这儿?”

“啊?这不搞推广嘛,怎么,大发没告诉你他这活是我帮他找的?”

“大发?大发也在这儿?”

艳艳左顾右盼。

“你小子别装了!”

老六一把掀开我的头套,我满脸大汗、无地自容。

“大发……你……”

艳艳诧异地看着我,失望也好、担心也好、不出所料也好,万箭穿心,也不在乎再多一箭。

我捡起狗熊的头套,想要转身离开,却一头栽倒在地,有人使劲踹了狗熊的屁股一脚。

老六张口结舌,看着艳艳死拖硬拽将秃头男拉走,夕阳西下,我一步步走着,像一张破旧的报纸,被街上的风刮的东倒西歪,而报纸上的内容错字连篇、混乱不堪,毫无价值可言。

我把所有的事和老六说了一遍,夜风燥热、人心浮动。

“想开了吗?”

老六给我倒满酒。

“有什么想不开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巧,世界真他妈小啊!比A罩杯还小!”

步行街两侧的路边摊交错混杂。

“当初你可是对人家死缠烂打,一年四季热水供应,二十四小时开机待候,一日三餐荤素搭配,十分钟不见就觉得地老天荒,那个时候你说起与艳艳的缘分,三毛听了也得忘了她的撒哈拉和荷西,琼瑶阿姨惊闻都得喊你一声祖师爷!”

老六的业务总监没白干,这次地推肯定有不少想要金枪不倒的中老年男子倒在他口唇之下。

我无奈,一笑了之,那个时候凉风有信,秋月无边,哪像现在,凉风言而无信,秋月苦海无边。

“老六,如果这不是一串羊肉,而是一串大便,给你二百万,你吃吗?”

老六接过肉串,看了又看:“一日三餐,一年四季都不带腻的!只要撒一把孜然,帮我盖盖味儿。”

“对,我们都知道钱重要,也都明白钱难挣,大夏天穿着厚厚的玩偶服,喊着狗屁不通的口号,流血流汗搭上尊严也没多少钱,什么叫卑微?比起吃大便,傍大款有何不可,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

“这就是所谓的躺赚,不要说为了钱财出卖灵魂这样的傻话!”

老六的酒气开始上脸,笑起来眼都没了。

“女人比男人欲望少,男人想要女人和金钱,女人则不一样,她们只想要钱,女人,生性薄凉!”

老六将一个小蓝盒放在我前面:“有备无患,说不定哪天春天就到了!”

我仔细一看,是“昂立x号”。

“你现在怎么样了?”

我和老六碰了一杯,对面一个摆摊的女孩身材曼妙。

“什么怎么样?”

老六的酒量我了解,每次宿舍聚会都是他先倒,他所谓的不醉不归,在我听来不过是请我喝一杯,多了就自斟自饮吧。

我用酒水在桌子上写下四个字:成家立业。

老六看了摇摇头。

“大发,你错了,你有这样的想法是不会找到幸福的,这四个字你应该倒着念!”

听了老六的话,我再看那四个字,果然别有洞天:业立家成。

“老六,我自罚一杯!”

三巡过后,老六又讲起了他和小蕾的爱情故事,这是老六的保留曲目,也意味着他离趴在桌子上没几分钟了。

灯光迷离,我盯着一个个来来往往漂亮的姑娘,我和老六烧烤摊对面,刚才那个瞧上眼的姑娘正在叫卖小饰品,以她的长相,做这样辛苦的事真惹人心疼。

我站起来,想过去买把指甲刀,同是天涯苦命人,能帮多少算多少。

正想迈步,一辆车停在了街上,挡住了我的视线,大宝马走后,那苦命的姑娘和她的小摊也不见了。

这是......富家女下乡体验贫下中农再教育来了?

“你……干嘛?”

老六托着下巴问我。

“没事,腰带松了,提提裤子!”

我把账结了,又给老六打了辆车,198块,今天出尽“风头”,到头来还赔了一百多,世事难料,上哪儿说理去。

我在街上溜达着,时间还早,回家更加沉闷,如果我没有记错,我现在的身家,不足三百块钱。

夜风很浪,我又想起老阿姨对我说的话,不知多年以后,再想起她的话,我会不会后悔:曾经有一份满是铜臭的爱情买卖摆在我面前,我没有好好珍惜,直到失去后我才追悔莫及,人世间的痛苦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重来的机会,我一定会对那个老阿姨说八个字:阿姨,我不想奋斗了!

如果要给这份镀金爱情加个期限,我希望是,她临终前......越快越好!

叮叮!叮叮!

居然是胖子发来的微信,我原本想着过段时间把他删掉。

是转账,五千块钱,备注是工资。

真是续命的钱。

我收了钱,谁也没有说话。

一个广告牌神出鬼没,差点被我撞上,我瞟了一眼,一张白纸、一行熟悉的字迹出现在我眼前。

“无欺童叟,专业寻狗!”

小广告的胶水还没有干,不远处,我又听见鬼哭狼嚎般摩托车的轰鸣声。

回到家已近半夜,我失魂落魄地站在窗前,也许爸妈是对的,小镇青年不适合待在大城市,容易恶心头痛、水土不服。

有什么了不起!哪里的水不塞牙缝?哪里的西北风不管饱?哪里的五谷杂粮吃了不放屁?

我订了火车票,给房东发了条微信,明天退租,打道回府!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开小卖部!

如释重负,也怅然若失,明明一无所有,却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

叮叮!叮叮!

我扫了一眼,不是房东,是方圆。

方圆?

我早就告诉她我离职了,有什么事直接找胖子,这大半夜的。

我醉醺醺点开微信,顿时一身冷汗:照片里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正被推进IcU。

“你们给了她希望,又亲手毁了它,你们终于得到了你们想要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