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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羯人费劲地转动绞轮,通过拉拽投石机长臂一端的绳索,将投石机的配重箱一点点抬高。

待投石机长臂末端接触地面蓄力完成后,砍断绳索,一颗巨石便被投石机以巨大的势能抛投向了陈留城。

一声撼动五脏六腑的闷声过后,已经被投石机摧残了许多次的城墙轰然坍塌出一个巨大缺口。

(城门之后有瓮城和主城门,攻城方一般主攻城墙。)

早已迫不及待的羯人步卒排列成横队,用刀抵着俘虏来的汉人百姓做肉盾,徐徐前进。

这些百姓被绳子反绑双手,用一条长绳串联在一起,无法逃跑,也无法反抗身后挟持他们的羯人。

这些百姓还大多都是女子,个个都被摧残到眼神空洞,只是在羯人的推动下如同行尸走肉般向着城墙前进。

陈午没有多看那些女子一眼,只是催促着城中百姓加紧用投石机还击,试图摧毁对方的投石机阵列。

同时命令守城军往坍塌的城墙缺口中堆积柴草并浇上火油。

在正式接敌前,两方阵营的军兵都陷入一段高度紧绷的漫长等待之中。

因为腹部伤势感染而一直高烧不退的陈午二弟,在旁虚弱地道:

“狗娘养的羯人,出动几万精锐打陈留干什么?按照天上透露的硝石矿和硫磺矿分布图,他们应该打有矿的青州跟河内郡啊?”

陈午盯着羯人稳步推进的先锋军,说道:

“河内郡在黄河以北,恐怕已经沦陷了。

青州想必有地方守军严守黄河,他们要从背后攻打青州,就必然要就近选个薄弱地方过黄河。

陈留虽然跟青州相隔不算近,但过了陈留后,整个司州有粮食有百姓,又一片坦途易于劫掠。

今后火药固然是大势,但也得有人去开采那些矿产。”

二弟靠着城墙探出头看了眼对面密密麻麻的羯人大军,绝望地与大哥说道:

“陈留守不住的,趁着羯人还没有将城围住,大哥你借着求援为由,再让我等家眷穿上甲胄混入军中,你和三弟骑马带着他们从南门逃吧,我这伤反正活不了了,我来带着剩下的百姓守城。”

陈午不容相劝道:

“守不住陈留,羯人便能毫无顾虑地从黄河大举南下,整个司州连同青州都得遭殃。

陈留不能丢,你也不能丢,我寻来那些的发霉粮食浇上水已经长满了绿霉菌,再撑几天兴许我就能弄出青霉素来,你咬牙也得给我撑几天。”

二弟心暖地笑了笑。

他现在连拉弓都手抖,脑袋连同整个身子无时无刻不在天旋地转。

下一息他就睡死过去都不一定,几天时间他撑不了,陈留城也撑不了。

到了这般境地,死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一辈子能有这样的大哥跟兄弟也该满足了。

他只是想自己临死之前,能看到大哥、二弟,还有自己的母亲与女儿能有条活路。

“放箭!”盯着敌军先锋的陈午猛然下令。

全都是由百姓组成的陈留守军齐齐朝着城下的敌军放箭,没弓箭的就丢石头。

至于那些充做盾牌的汉人女子们也顾不得了,城破所有人都得死。

羯人的先锋领军一声令下,麾下步卒撞倒前面的女子肉盾,踩踏着她们的身体大喊着向城墙缺口冲锋。

更远处的羯人大军也开始了大规模进攻。

羽箭射在这些着甲先锋精锐的身上叮叮作响,只有待他们冲到城下缺口处,才能用滚木雷石有效砸死他们。

这些先锋不怕死般冲进缺口处堆积的柴草,一捆一捆地将浇了火油的柴草往外丢。

陈午端着一盆燃烧着的柴火倒入缺口中。

本就易燃的柴草加上火油瞬间弥漫成火海。

那些搬柴的羯人身上沾了火油,身子着火后哀嚎着乱窜打滚。

羯人领队又是一声令下,后续步卒立马补上空缺,用长矛将着火的柴草挑出来。

陈午立在墙头,一箭精准射入那将领的眼珠子里,箭头和半截箭杆从脑后穿出。

不过羯人的先锋部队没有随着将领死去而溃散。

羯人的大军也即将冲到城下了。

城内负责指挥投石机的陈午三弟见状,立马指挥人手道:

“胡人冲锋,他们不会再放投石机了,快把房子拆了往缺口里面加柴!”

说完就带头踹烂几扇民房门板,抱着木柴就跑上城墙往火海里加柴。

这会儿羯人大军也已经兵临城下。

早前那些肉盾女子们已经被踩踏成了一地烂肉血泥,已然看不出人形。

大军进攻容不得拖延。

羯人组成死士直接朝火海冲去,要靠着在火海坚持的那几秒时间为后续部队一点一点撞出一条路来。

其余步卒也不干等着,在各处架上高梯开始蚁附登城。

杀戮声,哀嚎声响彻整座陈留城。

缺口的火海果真很快被撞出了一条路来。

羯人兵卒踏着炭火不断冲入城中。

三弟带着手下结阵,用长矛和刀牌组成绞肉机般的杀阵,羯人冲进来一个就被长矛刺死一个。

只有全身着甲的羯人悍卒一起冲来才能更近一步对守城军造成杀伤,但也很快会被刀牌手朝着脚踝、腋下、面门、裆下等铠甲缝隙处乱刀砍死。

城墙缺口狭窄还算勉强能守住,可城墙上的情况不容乐观。

百姓终究是百姓,一旦羯人拼死攀上了城头能对他们造成威胁时,百姓们就会慌忙逃窜。

先前筹备的滚木雷石还有金汁都没来得及用完,城上各处就不断开始出现缺口。

手持一柄斩马刀的陈午,也只能吃力地带着部分人继续坚守。

老二也尽力带着人用叉竿将近处的登乘梯推倒。

羯人的铠甲都是从晋军那缴获来的,他们自己产不出,着甲兵卒不多。

一人高的大刀,触器即碎,触人即分。

浑身浴血手持斩马刀的陈午,对羯人兵卒造成了极大的恐惧。

但耐不住人多渐渐现了颓势。

放眼看去,城墙上到处都是厮杀,敌军太多,守军太少,根本守不住所有地方,已经有羯人开始从城内进攻城门了。

陈留要沦陷了。

陈午看了眼城中的马厩,不知什么时候马厩被城外投来的石头砸坏,死了几匹马,其余马也受惊在城中乱窜。

不过陈午留了个心眼,在妻女和两兄弟家人待着的院子里还留了两架马车。

从药铺里搜罗来的火药有两罐,粮食也早就备好了。

虽然说的是与城共存亡,但他有妻女,必须要为家人留条退路。

陈午杀掉眼前几个羯人杂兵,背着二弟往城墙下走去。

又吹了个兄弟间才知道的响哨,正在缺口处奋战的三弟听到会了意,可他只是看了陈午一眼后,便将最后一支羽箭射出,拔刀怒喊一声,带着剩余守城百姓继续杀敌。

用行动告诉大哥,他不走了。

知道这一别便是永别,但陈午没机会给三弟留下些什么,单手提着斩马刀带着一队人一路往妻女所在的宅院冲去。

就在陈留沦陷已成定局时,忽然一道巨大的爆炸声传来。

陈午停下脚步。

是火药,爆炸声从城南传来的,自家妻女不在哪个方向,那两罐火药也造不成这么大的动静。

北城墙已经被攻破,羯人要是有火药不可能付出那么多伤亡后再多此一举从城南进攻。

正当陈午想到这里时,又是一连串的火药爆炸声传来。

紧接着一队骑兵从南城冲了过来。

陈午眯着眼睛一看,待看清那队骑兵扛着的大旗和大旗上硕大的字后。

陈午咬牙几乎要落下泪来。

激动朝着在身后还在奋命厮杀的三弟和百姓们喊道:

“王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