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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尹府与殿前司之死,也算是大事件,前几日凶手落网消息弗一传出,朝堂之上便如姜寒星奔忙般,暗流涌动了起来。

究竟是怎样涌的,得身在其中之人才能说出,姜寒星一个不入流的小吏,不太配。林明雨也不会跟她讲,毕竟在他眼中,她只是个做事的人,还算锋利的剑,事情既已成,她就应该自己折断,或者束之高阁,今日还肯带她来,已是他仁慈宽厚。

又或者,只是事毕竟未全竞,还是不大信她。

幸好她这人,擅的便是管中窥豹,边边角角,总能叫她窥到些。

便譬如现在,她这个刑部大堂之上独一无二的侍卫,至少说明了:在这案子上,不管流程上是谁来审,实际上,还是东厂说了算。

姜寒星心下稍安。

但杨昀还是没有来。

周遭许许多多的人都在说话。

京城里,哪儿有什么事能瞒得住,何况这案子可是专门杀当官的,与自身安危密切相关的大事,自难免叫许多大人从赵平生死就开始慌张,前两天姜寒星去问,京城里武行护院身价都翻了三番,所谓穷鬼索命,早从东厂衙门里,传遍了六府三司。

好像最近许多佛道观里大师,都变得十分抢手了起来。

幸而案子还算是很快告破,这热腾腾局面才并没持续久。继而当然就是各种打听凶手消息,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嚯,原来只是个商户人家出身的、先前做小厮的,觉着自己主家当年案子里受了冤屈,复仇来的。

各位大人当时便不满意,所谓鬼索命,不管是穷鬼还是富鬼,总归是他们奈何不了的物什,只是个小厮算什么怎么一回事?不是说那个周臣赵平生孙瑄都是他杀的吗,案涉东厂京兆尹府殿前司,地涉州府京畿,人涉文官武官,别的不说,他一个小厮,是如何能进得了诏狱的?是如何能接近京兆尹府的?是如何能打得过殿前司指挥使的?

意思翻来覆去就一个:

他们那同僚如此高贵的命,不可能是断送在一个寻常小厮手上。他定是被推出来背锅的!

姜寒星在旁边听得,心里不知是暖笑好还是冷笑好,不过他们能如此想,倒挺好的。

一会儿还省的她去说服了。

但林明雨神色一直晦暗不明。

茶盏在他手中已转了半晌,他才悠悠放下,冲着最上方坐的刑部尚书,挥了挥手:“咱家看时候也差不多了,开始吧。”

刑部尚书一拍惊堂木:“带犯人上来!”

沈环被两个衙役压了上来,姜寒星眼角余光去瞥他,他目不斜视,只将将在路过她时,几乎是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

姜寒星放下心来。

徐桓之这几天虽找不到人,姜寒星却未必就废物到一点也不知他踪迹,据吴筌所说,他近日里往诏狱里去,可甚多,纵由头总是公务,但他那晚见他,不像是诚心一片的样子,要她,还是多地方些。

一想到这事姜寒星就忍不住叹气,不是为徐桓之,而是为吴荃。

不过她继而便又想:人嘛,除非自己亲身去撞了南墙,不然总是不回头的,何况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人就在跟前,实让他一点念想都无,也难。

反正她该说的都说了。

慢慢冷掉就好了,等她走掉就好了。

所以当时吴筌这样跟她说,姜寒星并没接茬。再者,徐桓之背后站着王行简,他真想要做什么,她哪里能拦得住。

因此,她只是在昨晚最后去见了沈环一趟。

“看不出来啊,徐桓之还挺上心你的,这才几天,往这里跑多少趟了。”

姜寒星又一见沈环,便这样说道,本意其实是为了使彼此之间少生分些的。毕竟虽没见的时候并不算长,两个人都还能看出先前模样,心境却是沧海桑田,再不复当初了,再相遇也是你算计来我算计去的,谈不上愉快。

所以姜寒星有时,也不太拿捏得好与沈环相处的那个度。

于是这话一出口,便遭沈环抢白:“想问徐大人找我是做什么的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

姜寒星揉了揉鼻子:“我意图这么明显的吗?”

“那不是,”沈环地上坐着,都没站起来,“是因为你打小想诓我时就这样,先耳朵边捋头发,再摸鼻子。”

可每当沈环说起这样话,姜寒星又总会觉得,还是有一些事从来没变过的。

“有吗?但你之前可从没发现过,”她手从鼻子上拿了下来,“徐桓之是教你不少啊。”

她顿了顿,又说:“就是全是些没什么用的东西。”

沈环不搭理她,这话他怎么搭理。

他觉着自己如今就像是小时候乡里常见的一些穷男人,媳妇儿老娘,两头受气。

姜寒星却不肯就此放过他。她走上前来,推他肩膀:“那你跟我说说徐桓之跟你说什么了呗。”

沈环就最烦他们这种聪明人,不是揣着明白吗,干什么非装糊涂。

她推一步他退一步。诏狱的牢房总共也就这么大点地方,没退几步,沈环便退伍可退,他窝在墙角里,只能像小时候那样,手指着姜寒星,虚张声势:“你别欺人太甚啊,你的那些事,我可也一点都没跟徐大人说。”

“这样吗,”姜寒星作吃惊状,“这没什么不可以说的啊。”

沈环急了:“姜寒星!”

姜寒星与他一同躺倒在诏狱肮脏地面上,大笑:“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我们这种人,哪里会真把自己命交到一份未可知上。都知你夹在其中。”

“那还一个个的,五次三番往这里跑是干什么。”

“他我不知道,但我来是想告诉你一声,”姜寒星脸上笑意隐去了,“清砚,别试图翻供。”

姜寒星不知道徐桓之究竟想要干什么,但她想,徐桓之毕竟不同她,赤条条一个人,哪怕有些牵挂,死了也就什么都没了。

杨昀手中那账本,就是一支不知何时会射出的冷箭,没有人知道上边都写了什么,杨昀会不会把它拿出来,什么时候拿出来,怎样拿出来。他们将要说的话会被这破账本究竟翻掉多少,这么利的一柄剑到时候又究竟是在为谁所用。

未知太多太多了,姜寒星赌徐桓之不敢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