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说创世神是有私心的,它将力量赋予凡人,融入血脉,区别成不同的阶级地位。血脉通常在遗传中占据主导地位,无论是直系还是旁系,都会具备相同或者近似的特征。
或许是因为血脉中流淌的魔力太过霸道,一旦在传承的过程中出现血脉排斥,那之后孕育的生命极大概率终身都无法觉醒魔泉,就相当于已经断送了一半的人生。
麦金托什的族谱上一共记录了两个毫无魔力的族人,没有什么出彩的事迹,碌碌无为,安稳地走至终暮。
一百一十三年后,麦金托什家族更新换代,年轻的侯爵娶了一位子爵家的小女儿,直系血脉相继出世。
等备受关注的子嗣长到了能够直立行走的年纪,贵族圈里流言不断。直到看见小儿子的样貌,人们终于确认了。
——这孩子是不行的。
深黑色的头发,浅褐色的眼睛,端正且普通的五官,看上去几乎没有一处遗传自父母。对魔力毫无反应的身体比常人还要孱弱,似乎被风轻轻一吹就会倒下。
这孩子真的是麦金托什侯爵和夫人所生的吗?
谣言迅速传开,又迅速平息。
原因是侯爵出示了血缘关系鉴定报告。
生息魔法的律动平稳和谐,大小两滴血液完全相融,其中衍生出一条浮动着的、细小的银线,名为“初生线”,代表着生命与生命间亲密的联系。
依照《王国律法》,那些传播谣言危害治安的人,将会被处“断指一根”的刑罚。麦金托什侯爵在审判庭有裁决者的职位,对除死罪外的,已经掌握证据并确认了罪行的犯人有直接处置的权利。
此后再也没有人在背地里嚼舌根,说任何一句关于麦金托什家族的闲言碎语了。
咚——咚——
代表着午时的钟声响起,莫歇默默感受着饱腹感,决定先回房间换一套轻便的衣服,然后开始体能锻炼。
刚才去庭院有了不小的收获。除各种珍奇花卉外,还有许多疑似做药剂材料的植物。它们的根茎、气味、外形、果实和花朵都几乎与前世的无差,有没有效果还要等实际研制出来了才知道。
巫族人人都会炼制巫药,其中以巫医的技术最为精湛。莫歇自小与老巫医打交道,虽然对炼药不感兴趣,但也掌握了些皮毛。
维多利亚时代战火四起,解放者联盟作为发起革命的一方,不仅要对抗超自然的魔法,还要警惕被热兵器背刺。治愈异能与魔法同样稀有,当医疗兵无法及时支援时,那些止血和恢复体力的巫药就派上了用场。
莫歇正思量着什么时候让梅米去找一套炼药器具,忽然听到交谈声由远及近。
结伴而行的男女迎面走来,看他们大方的仪态和昂贵的衣着,应该是刚开完会的家臣们。
到了足够交互的距离,双方自觉停住脚步。
“哟,莫歇公子,好久不见,你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嘛。”身形圆润,活像一个不倒翁的男人笑眯眯地看着他说。
莫歇从头到尾打量他,然后同样回以笑容,说:“您也一样。”
这种自然的态度似乎在男人的意料之外,他神情一僵,有些呆愣地张口:“呃……是吗。”
“莫歇公子,久疏问候,您的身体如何了?”出声的是站在不倒翁男身边,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眼镜竹竿男。
“感谢您的关心,我的身体很好。”
莫歇能明显感觉到,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家臣们都露出了惊诧的神色,原先有些闪躲的目光也全都汇集在了他的脸上,像是要钻出一个洞。
无人接话,也无人问询,一时间寂静非常。
还要保持沉默到什么时候?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莫歇的目光掠过另外几个陌生面孔,微微点头致意,“再见。”他毫不犹豫地经过家臣们的身边,直直向着长廊尽头走去。
在确定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后,罗贝用手肘戳了戳海勒姆,悄声说:“那是莫歇吧?莫歇·麦金托什,家主的二儿子。”
海勒姆抬肘顶了回去,表情同样复杂。“是他,你没有认错人。”
“奇怪,太奇怪了!你们知道吗,我总共和这小子见过七次,这是他第一次跟我说话!”罗贝左手比七,右手比一,神情极其夸张。“而且他刚刚称呼我什么,您?真不敢相信,这是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他实在是太有礼貌了,礼貌到令我害怕。”说着,罗贝翻卷袖子,露出粗壮的胳膊,“瞧,我已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所以你很高兴?”
“可恶的单身佬,你听不懂人话吗?”
“请注意你的用词,我这叫不婚主义者。”
“单身佬。”
“来公平决斗?”
“来就来,谁怕谁啊!”
无视两个中年男人斗嘴,福丽达眼含笑意,低声说道:“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麦金托什堡主塔,二层走廊。
一个年轻女仆正在擦窗台,不经意间瞥见下面跑动的身影。沿着同一路径绕圈,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她眯起眼睛观察了许久,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似的,低声唤来同伴,指着那个不停移动的黑点说:“你们看,那是不是莫歇少爷?”
“是的,他在做什么?”
“又有可怜的小家伙要遭殃了吧。”
“我知道,这是一种新的发疯方式。”
有个女仆听不下去了,悄无声息地靠近,幽幽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在跑步。”
“跑步?噢!珍妮,你真聪明,如此轻易就猜到了我们猜不到的事。”
“……你在讽刺我吗?”这需要猜吗?直接用眼睛就能看出来啊!珍妮在心里嘀咕道,默默远离了这些脑回路奇怪的人。
女仆们讨论的主角,现在正靠在树上,汗如雨下,大口大口地喘息。
才跑不到3000米就累得浑身瘫软,看来这具身体的体质虚弱,并没有因为体力和精神力的恢复而得到改善。
莫歇脸色涨红,浑身气血随着心脏的剧烈搏动不停向头顶涌去,一时间头晕目眩,站立不稳。他抬手按住胸膛,尝试用间断屏息的方法调整呼吸。
跑步需要坚持,但靠它提升体能不太现实。单是固定跑步姿势,以免过度磨损关节就要花费好些时日。
那么就只能是它了。
解放者联盟军部必修科目,联盟锻体术。
它还有一个更为官方的名称——莫氏初级防身术。由莫青山老军长亲自传授,兼顾技法、力量与美感于一体的武术。
与普通防身术“在自己身体受到攻击时所能采取的高度自我防卫策略与技术手段”的定义不同的是,莫氏防身术将“防”明确拆分为了“本体”、“先攻”和“后卫”。
趁体内的热量还没完全蒸发,莫歇走到树荫下摆好架势。右脚迈出,重心转移,紧握双拳使手臂肌肉紧绷。关节的每一次转动都连带着拉伸筋脉,骨骼与血肉相互挤压,发出沉闷的声响。
当时的他是继老军长之后,精通、且能灵活运用莫氏防身术的传人之一。年轻的战士们对威名远扬的武术很是向往,总是找各种理由缠着他到训练场上,想要学习初级以上的招式。
他们哪里会知道,初级之上皆是杀招,莫青山老军长千叮咛万嘱咐不可以教授。
但战火四起,科技革新,各方势力的武器水平只差毫厘。为了减少伤亡,在军部的训练结束后,他就抽空和好友诺兰一起改良防身术,想要找到折中的方法。
诺兰……
想起友人流着泪说出的嘱托,莫歇出拳的动作一顿。
他现在应该成功当选为议长,带领着联盟进行改革吧。
手指触碰到掌心的炽热,蜷缩得更紧,像是要融于血肉,留下一排深紫色的印痕。
主塔的走廊上,年轻的女仆再次分心,状似沉思地说:“说真的,莫歇少爷今天好奇怪。”
“或许是想引起夫人的注意。”她的同伴又围了过来。
“这是哪个国家的舞蹈?”
“怎么可能是舞蹈,一点也不好看。”
“珍妮,你怎么看?”
处于目光中心的珍妮盯着下面微微发颤的身影,叹了口气说:“别问我,我也看不懂了。”
一旦全神贯注做某件事就会觉得时间飞速流逝,莫歇眼睑颤动,徐徐抬眼望向天边晚霞。
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粘在睫毛上,使眼中的景象变得虚幻朦胧。身体的感知觉脱离了大脑,冰凉的指尖无意识地抽动着。一双瘦弱的腿脚已经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然后他踉跄了几步,撞在树干上才堪堪稳住身形。
“梅米。”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不似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小女仆走过来,将他的胳膊架在肩上,低声说:“我带您去沐浴。”
洗净一身脏污,换了一套轻薄透气的睡衣,莫歇脚步迟缓地来到餐厅。
吊灯骤然亮起,偌大的空间里只能听到二人轻缓的呼吸声。
空荡的长桌上唯有一份精致菜肴,显得有些古怪滑稽。梅米小心翼翼地看向莫歇,发现他的背影仍旧笔直。
“看来他们没有在餐厅吃饭的习惯。”
莫歇的低语声在餐厅中回荡,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似的对梅米说:“明天给我的房间装一面镜子,什么样式的都可以。”
镜子?梅米很惊讶,却还是努力压抑住了想反问的冲动,乖顺地应道:“是。”
最终,莫歇在安静的氛围中饱餐了一顿,无人来打扰。
无视女仆和侍者们异样的目光,他回到房间后并没有受倦意驱使倒头就睡,而是像清晨时那样,进入了短暂的冥想状态。
之后要控制训练量,不然这副身体绝对吃不消。
夜已深,明月高悬。少年闭着眼睛,不自觉地缩进温暖的被窝,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