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声响转瞬即逝,碰杯畅谈的客人们并不知道这个不起眼的房间里发生的事情,在夜的狂欢中手舞足蹈,眼神迷离。
灯盏中的熏香即将燃尽,用最后一丝气力散发出浓郁的木香,沉淀着古朴的韵味,悠远而神秘。
光亮明明灭灭,脆弱不堪。静默片刻后,灯芯终于脱落,屋内瞬间被夜色笼罩。月光倾泻,银色的光辉轻柔洒落,烟雾丝丝缕缕缠绕着升腾,不知将被晚风送往何方。
“您可以开灯的,我的魔力足够供应。”
伊芙端着精致的菜肴进来,一只手拉动垂在柜子边的绳索,房顶骤然出现明亮的光源,照亮了每一个角落。
魔力灯,级别较低的生活魔具,在魔具店可以买到,但价格是普通油灯的五倍。
“那样就足够了。”莫歇眯起眼睛,眼睑微微颤动着,“伊芙,你的魔力太充沛了,这个魔力灯的亮度足以比肩太阳。”
伊芙放下餐盘,看着他那双泛着红血丝的眼睛说:“您又在开玩笑了,并没有那么夸张。倒是您,最近要多注意身体,不要再熬夜看书了。”
“《魔兽图鉴》的内容丰富有趣,值得一看。”莫歇拿起刀叉,试图避重就轻。
“好的,我会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到公立图书馆找一个靠窗的位置,买一杯香醇的咖啡,慢慢品读。”伊芙将几缕头发别至耳后,状似认真地说。
“你在这方面倒是出乎意料的大胆。”咽下鲜嫩的牛肉,莫歇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不过,那本书是私人印刷,只有一本,等我看完了再借给你。”
伊芙没有再说话,而是牵起长裙来到他身旁坐下。
听着友人轻浅的呼吸声,嗅着空气中残余的木质芳香,莫歇一口一口,保持着贵族应有的优雅仪态,吃尽食物,留下了沾满酱汁的盘子。
“他们都说,只要灵魂不灭就可以无限轮回。伊芙,你相信这个说法吗?”莫歇握住水杯,没有送到嘴边,而是用食指摩挲着杯沿。
伊芙沉思了片刻后说:“我认为这个说法太宽泛了,既没有前提也没有具体的条件。照魔力能对客观存在的事物造成影响来看,自然万物都应具有生命力,它们有没有同人类一样的灵魂,我们暂时还无法得知。”
她顿了顿,继续说:“轮回无尽,有诞生亦有毁灭,这是神创造的规则。或许在时间的无尽长河中不断探索未知,就是神留给我们人类的任务吧。”
“无法反抗命运吗……”莫歇喃喃自语道。
“如果故事里存在真实的话,那么那两个混沌,现在有可能就在我们的身边。”他垂眼凝视着杯中清澈的水,直至夜风吹开涟漪,仰头一饮而尽。
天色愈来愈暗,街边路灯适时地亮起,为建筑物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伊芙,我该走了。”莫歇注视着她,神色莫名的严肃认真,“七月……不,大概要祭日仪式后再见了。”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一定会在这里等着您的。”伊芙也收敛起笑意,缓缓捧起莫歇的左手,长长的睫毛垂下遮掩住翠色的眼眸,郑重地隔着自己的拇指印下浅浅一吻。
这是誓约之吻,无关性别与身份,代表了全部的真诚。
然后少年背起剑,动作轻巧地跃上窗台,跳落至侧面的巷子离开了酒馆。
生活在雷克顿王城区的人们通常不在夜间出门,原因是可能会遇上奇怪的事件。
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决定去外面呼吸新鲜空气,结果不小心听到角落里传来了黏腻的喘息声。原来是身份有别的男女背着家族偷情。
家里没有厕间,所以去外面上公厕,结果看到一丝不挂的男人闭着眼睛狂奔。原来是患有梦游症的男人在换睡衣的过程中睡着了。
和恋人分别,打算直接回家,结果撞见黑衣人在打捞许愿池里的钱币。原来是白天没能完成“清扫”工作的巡逻兵在补救。
以及最常见的,日间在王城区外围游荡的流浪者。
和衣衫褴褛的外表不符,他们都有着极其敏捷的身手。到了深夜,巡逻兵交班放松戒备的时候,他们就会从路灯稀疏的小道偷偷溜进来。
不是为了做什么违背律法的事,只是瞪大了眼睛,借着昏暗的光线,努力寻找可以利用的东西。
早就听闻此事的王室并没有采取什么暴力的手段强制驱逐,或许是觉得过于小题大做。
莫歇慢悠悠地在街道漫步,脚尖忽的一转,避开了扑倒在地的黑影。流浪者呜咽着抬头,借着清冷的月光隐约能看清他五官的轮廓。
没有虹膜和瞳孔,只有灰白、混沌一片,无尽深邃的漩涡。
莫歇不经意和他对视的一瞬间,顿时感觉四肢仿佛有电流经过,剥夺了神经的控制权,只能睁大了眼睛僵硬地愣在原地。
脚下踩的是高硬度的石砖,肢体却无法用力,就像陷进了棉花里。
不知从何而来的醉意向上翻涌,麻痹了头脑。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显出重影,左右摇晃。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莫歇急促地喘息着,身体的热度逐渐攀升,大脑发出了嗡嗡警告的信号。
莫歇眯起双眼,深呼吸后用力甩了甩头,重新运转起身体的机能,加快脚步直奔城区出口。
就在这时,一个有着棱角的东西从阴暗的巷子里飞出,即将砸中他的肩膀。
——去死吧。
那人大概是这样说的,声线在醉意的扭曲下变得诡异非常,听不真切。
然后那人跑了,毫不犹豫的,踏着匆忙的步子消失不见。
莫歇微微侧头,余光捕捉到抛物的样貌,只是普通的石块而已。
石块的飞行速度不快,甚至在空中划过一道夸张的弧度,这种程度对他来说是可以轻松躲避的。
是啊,应该是可以的轻松躲避的。然而为什么身体会不由自主地下沉,去迎合这蹩脚的袭击呢?
于是视线中的景象,在圆月高悬、城区出口和石砖地面之间迅速切换。
——咣当!
或许是因为神经被麻痹,垂直倒地并没有产生多少痛楚。
短暂的适应后,仰躺在地的莫歇抬手抹了把太阳穴,微微颤动的瞳孔试图对准掌心的血迹。
似乎只是伤到皮肉,划破了一道口子而已,并没有预想中严重。
夜晚的王城区里没有生活的气息,石砖地的温度贴近冰凉,莫歇闷哼一声想坐起来,却因突如其来的眩晕感重新倒地。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到底是哪一步出现了问题?
难道说……
恍惚间,莫歇看到车夫招呼巡逻兵一齐向他奔来,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他的名字,不停盘旋在耳畔。
然而交叠的声音逐渐远去,意识最终沉入了黑暗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