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一番惊天动地的内心推理后,波提欧用难以言喻的过程推导出了正确的答案。
虽然什么表不表演、信不信任都是他自己脑补的,但最后的结果确实没问题,那就是,丹恒和程安的确从一开始就很坦诚。
当然,这主要是因为两个人都不怎么喜欢耍心眼,主打一个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
程安要是知道这位大神直到今天才意识到这一点,估计会呈西子捧心状,大叹“错付了”。
好你个波提欧,表面上大家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久,居然这个时候才真正放下戒心,您小子才是真正的表里不一吧。
不过那不重要了,至少现在还没打起来不是吗?这就足够可喜可贺了。
三个人各自拎着食材,来到他们拴马的地方,几人三下五除二清了一片空地出来,然后两个男生转头看向了程安。
她了然地点点头,一伸手就送了一团红色的火焰过去,小小的火苗刚落地就开始膨胀燃烧。
这火生的,连柴禾都不需要捡,实在是太方便了,堪称人型打火机。
波提欧将处理好的鱼穿在削好的树枝上,然后插在火焰边上烤,他在回来的路上还贴心地顺手摘了几个她没见过的果子回来充当零嘴。
不仅如此,牛仔烹饪的的动作也很是娴熟,眼观六路地注意着每条鱼的火候与颜色,及时给它们翻面。
他甚至从背包里翻了一小罐调料出来,似乎是什么复合香料,一把料里咸味、鲜味、香味都有,属于烤鞋底撒上都好吃的程度,一闻就知道根本没有难吃的空间。
两个旁观的人就像两个巨婴,乖巧蹲在一边眼巴巴看着波提欧给每条鱼撒上灵魂小调料粉,谜一般的感觉自己越来越饿。
“罗伊迪德大哥,你简直是超人。”程安咽了咽口水,深深觉得别人做的东西就是香。
相比之下,丹恒老师就比较含蓄了,他只是在程安连连夸奖输出的同时,带着真挚的眼神点头。
“既然说了是我带你们出来,怎么也得拿出点诚意来啊。”黑白发的牛仔继续翻动着手下的烤鱼。
最后他挑了两条递给她和丹恒。这片原始无污染的山间溪流孕育出的鱼相当干净,加上这鱼从抓出来到熟一共没有多久,所以也足够新鲜。
程安尝了一口,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升华了。
“哥们,你当厨师能暴富,认真的。”她端着烤鱼抬头,看向也开动了的牛仔。
“真的很香!真的很好吃!我长嘴就是为了吃这个!”
“好好好行行行你正常点。”眼看这人又有要犯病的趋势,波提欧伸手比了个“停”的手势。
他脸上带着嫌弃,“你就不能学学丹恒兄弟吗?吃饭就吃饭,斯文点。”
她闻言看向旁边自从开吃就没在说话的冷面小青龙。
只见斯文的丹恒一口一口优雅地吃着手里的鱼,像幼儿园认真吃饭的小孩子,是老师见了会发小红花的程度。
再看程安,人都不在原位置上了,往波提欧的方向挪了一大截,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怎么了,吃条鱼吃得满地溜达。
“咳,意外。”
纯美骑士被牛仔按头滚回自己的位置践行优雅的用餐礼仪,也算是奇景了。不知道银枝看到这一幕会不会发出“纯美”或者“伊德莉拉”的声音。
吃完饭的一行人继续自己的爬山之路,等到了真正陡峭的地方时他们便将马拴在一处临时的棚子下。
那似乎是曾经走这条山路的人们修建的临时站点,标志着从这个地方起,再往上就不适合骑马了。
三人只能徒步前进。
等终于爬上山顶时,已然是傍晚时分了。
程安背着背包,踏上最后一块石头,前方是没有坡度的路了,一览无余的山顶撒满夕阳的余晖,金灿灿一片。
她抬头,眼前是迎着晚霞和夕阳回头伸手看向他们的波提欧。
牛仔与暖色的光真是绝配,复古的色调既有西部黄沙的文化韵味,又有火药与决斗的热血。
他一马当先上了山顶,然后回头想拉同伴一把。
真是对眼睛十分友好的一幕。程安心想,为什么这八音盒没有拍照功能呢?这画面简直无敌纯美。
“这就是你要给我们的惊喜吗?”一场阿尔冈-阿帕歇的山间日落?
她在山顶驻足望向夕阳的方向,泛着橙红光芒的恒星缓缓移向远方的地平线,那有黄沙与酒馆,有放牧的人群们世代信仰崇敬的草原,有牛仔的亲人和朋友。
被染上浓墨重彩的流云像女神的祝福,为这片质朴的土地、为这里努力生活的人们送去玫瑰色调的致意。
这种风景,倒也值得这一路山间颠簸了。
但波提欧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山上的风景确实好看,但还不是我们今天来这一趟的主要目的。”
还有高手?
她和丹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好奇。
牛仔招呼他们赶紧过去帮忙扎帐篷,今晚他们要在这里过夜。
等到几顶帐篷扎好,程安早已顺手生好了火,山顶的篝火在她魔法的掌控下完全不担心会失手放火烧山。
牛仔架好小锅和支架,准备整点今天路上打到的野味。
此时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夜幕中几点星星闪烁着光芒。
几人围坐在篝火旁,山顶冷清的温度使得此时的火焰与热汤是如此的温暖心灵,不过几人也都不是吃素的,所以还没有被冻到无心欣赏夜景。
程安从来不知道,原来波提欧也会有故弄玄虚的时候,明明他当巡海游侠的时候看着话不少啊,为人也干脆利落,怎么这个时候这么能憋的住秘密。
以及看个风景到底算什么秘密?
就在几人边喝汤边干等的时候,牛仔摘下了他的帽子,说了一句:“时间到了。”
那个瞬间,天上的星星仿佛动了起来。
一颗闪亮的光点划过天际,接着是更多的光点,它们有的带着长长的拖尾,有的迅速一闪而过,这一切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场在这颗星球上罕见的流星雨。
她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流星雨。
夜幕之中,忽闪而过的一颗又一颗星星点亮了山顶的夜色,仿佛身披银光的飞鸟,自由地从他们头顶划过,密集,明亮,足以吸引每一个见到这一幕的人的目光。
她呆呆地看着天际,几乎被美到失语。
“我就说肯定值这一趟吧!”波提欧的声音从身边传来,但程安并没有回头。
“这才是真正说好带你们来的目的,这场流星可是我们牛仔间的内部消息,虽然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但一般都是准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对自己的计划非常满意。
她终于舍得将目光从流星上移开,转头看向波提欧。
这个牛仔的表情和他的语气一样得意洋洋,他没有看向天空,反而看向了被眼前美景惊艳到的丹恒和她。
程安迎着视线回看那双明亮的眼睛。牛仔的眼睛一向锐利如手枪的瞄准镜,但在这山顶,这片流星之下,这双眼睛只剩下欣喜与愉悦。
“值得的。”她语气平静地开口,“一切都是值得的。”
无论是为了今晚的美景,还是像波提欧这样好的人们;无论是今天的山路还是她一直以来的努力。
一切都是值得的。
波提欧不知道程安的话中有多少深意,但他看到少女的脸上充满了震撼与感激,猜得到这人大概是非常惊喜的。
那他的目的就达到了,这一趟就不算亏。
牛仔为自己的守口如瓶和绝妙计划满意得不得了,他回头去自己帐篷里,没一会儿翻出了一只木质的吉他。
看得出来吉他的主人很爱惜它,木质的整体没有一丝污渍,琴身边缘光滑。他随手拨动了几根弦,随意试了试音,声音清晰,完全没有走音。
他满意地点点头。
迎着山顶的夜色,上方是明亮的的流星雨,波提欧就在这个时候弹奏起了他的吉他。
悠扬清晰的音符穿透稀薄的黑夜,跳着或低沉或轻快的舞步传到了他们每一个人耳中。
丹恒也回头了,他的心情相当好,安静地将注意力从天空转移到友人身上。
夜风吹着他的衣摆,将乐声与一些似曾相识的感觉送到他的心里。
那是隐隐约约的记忆,似乎曾经前世的那个人也经历过的事,与好友相约,谈天说地,奏乐舞剑,月下饮酒。
这些一直模糊的、属于丹枫的记忆,如今他也有了自己的版本,有了属于自己的真切体验。这一次的记忆不是模糊的了。
丹恒第无数次庆幸自己当初信任了程安的决定,信任了她信任的人。
黑白发的牛仔在弹奏吉他的时候,眉眼意外的温和,他弹奏得很认真,也很流畅。
两个外来者自然没有听过独属于这颗星球的曲子,但这不妨碍他们体会到音乐中的风与人,牧草与牛群。
波提欧弹着弹着,兴致上来了,开始轻声哼唱起古朴的歌词。
程安不由得感叹,他还真没骗人,牛仔的唱歌和吉他水平确实高超,至少在她的认识的人里数一数二。
流星雨渐渐稀疏起来,饱含阿尔冈-阿帕歇风情的悠扬歌曲也渐渐走向了轻缓的结尾,沉浸式体验的两位观众后知后觉,真心实意地猛猛鼓掌。
他俩都没有说话,总觉得除了掌声,没有别的话可以表达他们此时的心情。
“哟,怎么都这个表情?被我的实力震撼到了?”从演奏状态中脱离出来的人又变回了那个圈内大哥的气质。
向来豪爽的牛仔很少悲春伤秋,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的前半生没有太多值得悲春伤秋的事,他总是拼尽全力,也从不后悔。所以他无法感同身受对面两个人复杂的表情。
但他懂缓和气氛,大好的晚上,一个个的不配合他笑得开心一点,都吊着个沉甸甸的脸算什么?煞风景。
程安、丹恒:“……”
这个人的说话风格和演奏风格怎么差这么多,突然就不感动了。
“得,本来还想夸你的,但你既然这么问了,那我只能说还得练。”她伸出手指,故作高深地转圈。
“哈?那要不你试试?”波提欧听到她一如既往欠欠的话,当即表示有乐子可看了,将木吉他递到少女手中。
程安倒也不虚,她毫不露怯地接过,看那个拿琴的姿势还有模有样。
丹恒和波提欧一时间都以为这人真的会弹,乖乖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结果只见她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一通乱弹。
与牛仔手中会传出的悠扬乐曲不同,她手下传出的音符仿佛具有强烈的攻击性,毁天灭地的气势像狂风撕裂世界,在疯狂入侵两位观众的耳朵和大脑。
波提欧恍惚了好一阵,他简直难以置信这是他的吉他会演奏出的声音。在大脑空白的那段时间,他甚至反思过这会不会是程安老家的特色音乐。
于是他愣愣地转头看向了丹恒,发现孩子也已经双眼中失去了高光。
确定了,这就是纯难听啊!
他忍住双手想要捂住耳朵的冲动,立刻上前一大步,一手按住了琴弦一手夺过吉他本身。
魔音贯耳的恐怖犹在山顶回荡,终于缓过神来的丹恒老师甚至打了个寒颤。
“怎么样,家乡重金属风格音乐,是不是感觉灵魂在摇滚?”被打断演奏的人丝毫没有生气,反而笑嘻嘻地问着明显精神受创的波提欧。
“你还好意思问?这什么鬼东西?别以为我们这里苦了点我就不知道什么是摇滚。”他相当暴躁地反驳。
“你这分明是乱弹的吧?不懂装什么大师啊?”
“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纯美骑士就算不精通乐器,也会乐意偶尔来点突破自我的尝试的。”程安想起了当初那个梦里,银枝吹的陶笛。虽然那个梦本身是个pUA的垃圾产物,但银枝的吹奏搞不好真是差不多的水平。
那是只要长耳朵,就都能听得出来的难听。但当时因为是银枝吹的,所以她两眼一闭就是夸。
“虽然我不懂吉他,但我觉得它是纯美的啊,所以我寄托了满腔欣赏,第一次上手尝试演奏,我超勇的。”
“想当年我第一次听别人给我吹这种程度的音乐的时候我可是礼貌地硬着头皮夸好听呢!我多善解人意啊,你看看你们。”她开玩笑地指指点点。
牛仔听完这番无厘头的话气得莫名其妙笑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虽然你弹得这么难听简直是对我的琴的侮辱还重创了我和丹恒兄弟的耳朵但我依然应该夸你?”
“昂。”她大言不惭地点头。
随即伸手指向一旁双眼放空的丹恒,“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丹恒老师不觉得好听?人家都没说过话。”
波提欧:“人家眼里都没有高光了,你但凡还有点良心、还长眼珠子都开不了这口!”
程安闻言转身,双手用力按住他的肩膀,“丹恒老师,你说,到底好不好听?”少女目光真挚,仿佛什么激光射线一样灼人。
丹恒心虚地歪了歪头,然后正好对上了波提欧坚定的眼神,那双恢复锐利的眼睛也像探照灯一样,盯着他的反应。
“说啊丹恒兄弟,不用说谎,大胆说出你真实的想法。”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年轻持明略显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沉默许久,最后从牙缝里艰难挤出两个字:“好听。”
“好耶!我就知道丹恒老师最靠谱了!”大获全胜的程安欢呼雀跃着松开了按住人肩膀的手。
丹恒顶着波提欧见鬼一样不可置信的目光继续闭眼装死,似乎吐出那两个字耗费了他巨大的心神,又或许是一个叫“良心”的地方在隐隐作痛。
得到支持的少女把“小人得志”两个字演绎得酣畅淋漓,她一句话没多说,只是一脸“你看吧”的表情双手抱胸对着在山风中气急败坏的牛仔。
那一晚,日落入眼,流星划过,悠扬的歌曲流动,程安还略施小计,成功在波提欧那里扳回一局。
少女满心畅快地躺在帐篷里,沉入了带着山间味道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