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风暴,随着天空的鹰鸣,一路席卷赵地。
嗡鸣的号角,响彻马邑西北群山。
铺天盖地的突厥大军,连绵不绝,淹没了数个山头。
北山屯堡!
这是一场甚至不会记录在县志中的无名战斗,
可镇守北山马场的武川兵卒,同样坚守使命,铁血悲壮,
他们为了心中的家园,为了身后的父老,付出了炙热的生命。
“杀,杀,挡回去。阿河,扛住。”
“长城道不守了,守主营,快回来。”
“蓬?你这个废物,怎么不起来,蓬……蓬!”
……
金帐行宫的令旗里,进攻北山屯堡跟武川镇的贵族部落,是李氏的老对手。
万户贵族扑骨部、杂种部落阿达澜人!
这两个最早在特勒王木勤思力麾下的万户部落,
当年他们能来定襄,本身就是因为战力强大。
在长期遭受武川镇的压制中,他们非常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宝藏。
铁力可汗盯上了几十万赵人,首领扑跟阿达澜王子库库,相中了武川镇的技艺。
这些年,武川制造,几乎成为精良的代名词。
拥有这里,就能拥有强大的物资生产能力,
这将会为他们部落的腾飞,打下基础。
可要攻下武川镇,必须先突破北山屯堡。
虽然他们四五万人,兵马足够,完全可以绕过去,
但前面在攻城,后面有敌人的据点,
这在军事上来说,乃兵家大忌,后方很容易出现溃败。
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大军征伐,会卡在一个关键城池的原因。
长城!
突厥人的首领看见了长城。
赵国竟然在修建新的长城了。
北山屯堡过去只是个烽火台,驻扎了几十个兵卒而已。
如今,它已经成了一个长城关口,
山城高四丈,占地约三百步,宽可能不过百步。
可就是这个小小的关隘,已经阻挡突厥人三天了。
一架架简易云梯上,突厥人的奴仆如同蚂蚁一般,无穷无尽,顶着守军进攻北山屯。
后方是数量庞大的部落射雕手,赵国守军只要敢冒头,就会引来箭矢。
扑骨部的人不怕误伤,就算十个奴隶,换一个赵国守军,他们也觉得赚。
扑骨部的大纛下。
身覆黄金裘衣,戴着黄金腰带,
佝偻的老首领扑,目光冷厉,怔怔看着北山屯上顽强的守军。
某一刻,老首领对身旁大将,声音沙哑道,“折耳,估计多久能拿下此地?”
折耳回来了,这个身材高大的弓将,扑用一千头牛换回来的。
王帐军不识宝,扑可不会让部落的雄鹰,在铁力那里蒙羞。
“他们兵力太少,不足千人。最多明天,北山屯堡的防御就要失效了。”
折耳是沙场宿将,军事能力不俗。
他很清楚,当守军兵力低于某个临界值时,堡垒就自然守不住了。
可两万多精锐,两万多仆从,如此规模的大军,在北山屯打了四天,
要是赵国每一座城池都这样打,那草原就算赢了,也是惨胜。
北狄大马上,折耳眼里全是担忧,他不知道这种仗到底有没有意义。
大纛下,马背上,佝偻的扑不经意看了折耳一眼。
这个精明的草原老头,就像长者一样,自嘲的笑了笑。
“是不是认为,铁力可汗攻打赵国,是步错棋?”
身旁,扑骨千户折耳没有开口,但他的脸色已经算是默认了。
“哈哈哈!”扑骨的老首领笑了,笑的面目狰狞。
“一个民族的强弱,不在于它的财富人口,而在于它的凝聚力。”
“赵人虽少,却有气吞山河,囊括宇内的潜质。”
“可汗的眼光,远比我们强。如果现在,我们不能掐死赵国。”
“将来,赵国就要掐死我们。这是一场关乎存亡的生死战!”
残阳如血。
北塞孤关,
北山屯堡的青砖墙上,插满了各种箭矢,城墙附近,到处是兵卒的尸体,
鲜血染红了城墙,北山屯堡下,无数仆从军的尸体冻僵在雪地里。
突厥人退了,如潮水般退去。
北山守将薛平,他是个身材不高的敦厚汉子,
出自马邑薛家堡,参加过野狐滩之战,因军功受封曲将。
封赏来的那天,皮肤黝黑的薛平,挂着大红花,
被薛家堡的人拉着,跨坐那匹瘦马,游了附近十里八乡。
他是薛氏宗族第一个官身,意义非凡啊。
此刻,北山守将的婴盔被砍了一截,显得有些狼狈。
薛平踏步在城道上,一个个的检查重伤士卒,
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会叫人拉回烽火台。
那里有温暖的火道,还有两个蹩脚的医官,一个老货,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孩子。
老医官不是武川本地人,他是薛平用银钱高价从外地‘请’来的。
突厥兵退了,可北山屯堡里面却是一片嘈杂。
上百个受伤的兵卒在哀嚎,老医官就一个人,他忙的脚不点地。
某一刻,双手鲜血淋漓,正在缝合伤口的老头,瞧见了薛曲官。
他赶紧少缝两针,草草了事,
三步化作两步走,快速追上了北山屯的守将。
“薛将军,薛将军!您答应老头的事别忘了,我孙儿呢?我孙儿在哪。”
砰砰的脚步声停了,孤城将军矗立在烽火道里,
残阳透过遂洞,射进了这黝黑的走道。
老医官还在喋喋不休,但薛平却是眼眸一冷,怒喝道,
“不要老提这件事!北疆人站起来不容易,赵国没了,咱们都得死。”
为了给北山屯堡的医官安心,整个堡子都做出了努力。
前段时间,全部九百赵兵,漫山遍野给老医官收集药材。
在这个不大的堡子里,老人家虽是个下九流人物,但那可是备受兵卒们尊重的。
面对守将的愤怒,老医官颤抖的怒斥薛平不讲信用,
最终,薛平指着遂洞外,一处汝墙后,
夕阳下,那里有个小孩,正在给士兵们处理伤口。
“蓬大哥,忍着点,这酒洗伤口还挺痛的。”
他穿着一件大人的衣服,笑意盈盈的,准备纱布等物。
可却被身下的兵卒,梁蓬阻止了。
此人腹部中了一箭,气息已经很弱了,
梁蓬睁起眼皮,贼笑道,“这清河醉快别浪费了,还是给咱喝一口吧。”
“小张,你救活咱也没用,明天破城,咱也是个死。”
闻言,长衫宽大的小医官孤零零的站着,不禁黯然泪下,
他想给这些兵卒做点什么,可他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一只雄壮的手臂,伸在小医官的肩上,轻轻的安慰这个忙前忙后的小小医兵。
汝墙后,辅兵点起了一堆篝火,这里稍微温暖了一些。
七八个伤兵渐渐围了过来,这些朴实的农家汉子,不是要医治,而是要小张给他们写点东西。
他们都不识字,有些话想对家人说,却写不出来。
小医官会走!这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了,很多守城兵卒都知道。
但他们没有过多的怨言,会医术、会写字的孩子活下来,远远比这些粗汉有用。
将来打完仗了,得有文化的人,才能治理好赵国。
北山屯堡没有纸,更没有上好的笔墨。
但这些,难不倒机灵的小张医官。
他把自己的长衫脱下,换上了一件戎衣,
在篝火里,拿出一根树枝做的炭笔,
郑重的坐在土袋上,准备记下北山屯堡的故事。
梁蓬是第一个说的,“我的孩子,父亲不能陪你长大了,记得孝敬母亲跟祖母,好,好……”
话只说了一句,梁蓬就泣不成声,
铁打的汉子,用头盔盖住脑袋,再也蹦不出一个字了。
梁蓬不写了,轮到一个瘦弱的农家兵卒,
他有些拘谨,整了整衣物,郑重其事的准备了几息,
还没开口,就被身旁人不停辱骂。
“你搁这相婆娘呢,还有那么多动作?”
“就是,磨磨唧唧,不说就滚下去。”
同伴的毒嘴,农家兵卒怒不可遏,疯狂口吐芬芳。
可最终在小张的期待下,他真就一个屁都没打出来,
无奈的说了一句,跟梁蓬一样吧,就靠到汝墙后面去了。
北塞群山,
马邑孤关。
汝墙后面冷场了,大伙都是农家人,吹牛打屁就行,
真要说什么上台面的东西,还真不知怎么开口。
“痨兵!老子带着你们,就是个错误。”
不知何时,薛曲将来了,他身后跟着一个半路医官张老头,
那老头一来就紧紧抱住小张,像嘱托后事一样,将很多东西给他了。
寒风带雪,薛平遥望远山,
突厥人的大营,占据了几个山头,一路牛羊蹄叫,星火如海。
敌军众多,赵军兵微将寡。
孤城之上,北山屯堡的守将薛平,只能不甘心的叹息。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中原民族的人口是突厥的十倍不止,但却总是兵力不够呢?
三千!
只要三千精兵,他就能一直守下去。
北山屯,汝墙后,
某一刻,薛平鬼使神差的拿起了梁蓬的书信,
他只是瞟一眼,就忍不住讥讽,轻蔑道,“农家土鳖,这样写是不对的,本将来帮你吧。”
【我的孩子,等你长大的时候,赵国应该没有战争了。你要好好活着,珍惜来之不易的岁月。】
【父亲的战友都是英雄,他们在危难面前挺身而出,作为英雄后代,你应该为自己而骄傲……】
……
“嗡!”
“嗡!”
“嗡!”
雪域群山。
突厥的号角响起了,呐喊声、咆哮声,充斥这方天地。
第四天清晨,北山屯堡大战继续。
今天突厥箭矢的数量,远远超过前几天,
仆从军更是悍不畏死,顶着箭雨攻城。
突厥部落已经下了死命令,攻不下北山屯堡,全军皆斩。
在这场残酷的守城战中,北山守军斗志昂扬,
面对几十倍的敌人,尽管他们一个个倒下,但依旧前赴后继。
梁蓬颤颤巍巍的爬上城墙,用最后的力气,抱着一个突厥人,
掉出城墙后,一路滚下山壁,同归于尽。
瘦弱的农家汉子,身覆扎甲,长矛出手就是一条线,
短短几天,他已经掌握了长矛的精髓。
他一连杀死数个突厥仆从,可惜,还来不及高兴,
远方一支箭,如同长了眼睛,射穿了他的脖颈。
突厥人战鼓如雷,战场之上,越来越多的城垛被攻下了,
无数仆从军如同蚂蚁,渐渐淹没了北山屯堡的城墙,
遥远的山头,一个精壮的兵卒,带着一个少年,身披斥候兜帽白袍,踏步在雪林里。
黎明前夕,他们顺着小道,小心隐藏,带着北山屯堡的信件离去了。
某一刻,北山屯堡的呐喊声,让他们忍不住回眸,
两人正好看见了无数突厥兵卒,淹没了战至最后一刻的薛曲将。
北塞。
寒风。
兵卒无奈的叹息一声,捂着小医官的眼睛,毅然决然的离去。
山坳小道,两人踏雪跨步而走,北山屯堡渐渐消失在身后。
风雪很重,一件陈旧的布衣,被小医官牢牢挂在胸口。
透过随风摆动的白袍,依稀可见,布衣上拙劣的炭笔,画着一个骑兵小人,
薛曲将说,那是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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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轰鸣,马蹄如雷,一支钢铁洪流奔腾而过。
一匹战马踏雪飞溅,炭笔上的孩子忽然活了。
东川大道群山中,
讲武堂队官聚集赵国子弟,在云都山城获得兵备、补给后,他们将执行战术穿插。
穿插,是所有军事行为中,最冒险的一种作战方式。
同时,它也是所有军事行为中,获得战果最大的方式。
执行穿插的部队,将会深入敌军后方,
届时举目皆敌,随时可能全军覆灭。
他们将跨过敌军正面精锐,对薄弱的后勤部队跟二线兵马进行打击。
这将极大的拉扯突厥人的兵力,缓解目前赵国全线遭受的巨大军事压力。
山林里,一个骑马的大孩子,显得很窘迫。
他因为带的饭团太多了,落单在了队伍后面。
忽然,一支利箭,又快又准,直奔此人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大孩子眼神一凝,
侧身马腹,顺手还接住了突厥羽箭。
紧接着,他对远方雪坡定眼一瞧,拉弓上弦,一发大弩,射了回去。
箭矢精准的插在雪林坡面,一股鲜血顺着箭矢流出,
显然,这里有一个突厥斥候。
方才,他见这个笨拙的少年落单,想要狙杀,没想到竟丧命于此。
雪林里,赵国少年眼神锐利,缓缓又拿出了一支箭,
他聚精会神的观察山坡,斥候出马最低一带一,
雪林里还有一个,而且就在这个山坡上,
少年似乎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他还想顺手杀掉另外一个斥候。
“阿贵,你这饭捅,那边雪坡有姑娘啊,看个鸡毛,还不跟上?”
“队官,俺刚刚杀了个斥候,估摸着还有。”
“吹牛皮呢你,还杀斥候?姓薛的,你干脆说杀可汗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