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入口处。
现场到处都是烈火烧灼后的痕迹,少女无知无觉的躺在空地上,一身赭红衣裙如一朵业火红莲绽放在黑色的焦土中。
柳玉遥赶到的时候,禁卫军已经将此处重重围住。
“参见太后。”禁卫军首领走到柳玉遥面前,神色凝重抬起头,对她说道,“臣已经让人将此处保护起来,那个女子……”
提到这里,禁卫军首领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柳玉遥微微皱眉,“你但说无妨,哀家恕你无罪。”
禁卫军首领跪地叩首,说道:“臣觉得那个凭空出现的女子,容貌与五年前失踪的小郡主的画像十分相似,但臣也不敢确定,这才让人去告知太后。”
闻言,柳玉遥的脸上露出一丝震惊和急切,她的视线越过禁卫军首领的肩膀朝士兵包围处看去,只瞧见了缝隙里露出了一丁点儿红色的裙角。
她几番犹豫后,迈开步子朝前走去,围挡的禁卫军自动给她让开了一条路,柳玉遥离那里越近,心中便越紧张,她担心这个人不是厉明枝,又担心她是厉明枝。
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一直到她走到少女的身边,看清楚了她的脸。
“厉明枝!”
柳玉遥惊呼一声,几步跑到她身边,不可置信的看着厉明枝的脸,然后解开身上的披风裹在她身上,喜极而泣。
“快去给摄政王传信,告诉他找到了,东齐快,咱们现在就回宫!”她转头对赶过来的东齐吩咐道。
“是,是,奴婢这就去准备车驾!”
看清了柳玉遥抱在怀里的少女,东齐的眼眶也蓦地红了起来,他转身快步去安排一应事宜。
“念念……你终于出现了,太皇太后若是在天有灵,也能安心了。”
空地上柳玉遥紧紧拥住她,美目垂泪,目光落在厉明枝苍白的脸上,眼中满是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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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池宫,浮温阁。
穿着群青色外袍,马尾被金冠高高束起的身影安静地守在厉明枝的榻前,一双精致眉眼,紧紧盯着榻上的少女,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唇边缓缓漾开一抹浅浅的笑意。
恰好这时,尔风端着药推门而入,他踏进来的时候先是望了一眼阁内的情况,随后便放轻了脚步,并转身对身后跟随的宫人们嘱咐着:“放东西的时候轻声些,放好了就出去。”
“诺。”站在门外的宫人们屈膝应声。
转头,尔风走到床榻边,对男子小声说道:“殿下,药好了,另外太后那边让人送来了许多东西,奴婢已经让人放起来了。”
“嗯,知道了。”
商烬转过身,一双剑眉直飞入鬓,冷肤若雪,挺鼻长睫毛,眸色似凝结的琥珀,薄唇轻抿,殷红如血,他的眼眸深邃,随意地抛出一道目光,都仿佛脉脉含情。
五年的时间,眼前的商烬早已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眉眼间多了些沉稳和似有若无的狠厉,在厉明枝不在的这些年里,尔风一直陪在他左右,他是最清楚商烬是如何挺过那些煎熬的日子的。
五年前,他把商烬带回皇陵地下第三层,也如厉明枝所说,果真找到了另一个可以直达外面的出口,他们顺利的逃了出来,可尔风自己如何也想不到,在他们顺利走出来的时候,厉明枝却在另一边为他们抵挡了所有追兵,意竹也死在了那里……
尔风的目光落在商烬的身上,眼神落寞又带着心疼和自责。
他至今仍记得当年,商烬在厉明枝消失的地方守了整整七日,他们找遍了皇陵里的每一处,但哪里都没有厉明枝的身影,她就突然消失了,连一点儿痕迹也没有留下……后来,是陛下也就是当时的容王劝住了他。
他们在月色下谈话的那一夜,他其实就守在远处,他不知道陛下当时对商烬说了什么,只知道自那夜后,商烬就随军去了衮州,这些年宫中哗变,皇位更迭,蛮夷侵扰,定远王府和圣德太子沉冤洗雪,媚妍夫人迁陵……桩桩件件,商烬都亲力亲为。
尔风一直跟在他身后,把这些都看在眼里。
跟在商烬身边这么多年,尔风对他还是了解的,他知道商烬从一个被追杀的皇子到如今实权在握的摄政王到底付出了怎样的辛苦,他同样也知道,夜深人静时,商烬一个人躲在皇陵里灌醉自己又是怎样的执着。
好在…小郡主她终于回来了。
视线移到厉明枝那张与五年前毫无差别的脸上,尔风满心满眼都是欣慰和高兴,尽管外界对厉明枝的重新出现隐有流言,但他只知道他们所有人都在等待、寻找的人,在这一刻,终于回到了他们的身边。
他的殿下,从地狱中来,历尽千锤百炼,造就一副铮铮铁骨,不跪天地,不拜神佛,唯向厉明枝一人俯首称臣。
而今,他一人的神明,终于重现在他眼前。
“奴婢去外面守着,殿下若有事,唤一声就行。”尔风躬身行礼,慢慢退了出去。
浮温阁内,又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商烬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轻轻揉搓着,过了一会儿,又把脸颊贴在她的手背上,脸上是失而复得的满足,与对待珍宝般的小心翼翼。
“枝枝…我差点就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眼泪顺着脸颊滑下,落在被子上,洇湿了小小一处,商烬轻轻吻着她的手指。
他与她相识十三年,中间失去了她整整五年。
在此之前,他曾怨恨过世道不公,让他幼年失恃;他曾憎恶过苦难加身,让他孤身一人,他曾厌烦过记忆折磨,让他沦为棋子。
商烬的眼神凝视着她,唇边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温柔浅笑,眼底流转着一丝庆幸。
“若早知你的出现于我而言,是济世良方,那么此前我所遭受过的所有苦楚,也会觉得值得和可爱。”他垂眸浅笑,“那一世的森林大火中,你选择了我…这一世漫天大雪里,你带着明媚的笑出现在我的眼前……”
商烬声音微微一顿,他恍然意识到:原来,他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这么久。
十三年,亦或是更早时间的初遇,少年的心头早已烙上了一抹瑰色丽影,经过漫漫时光,无望的守候,少年成长成一个男人,他终于站在了她能够平视的地方。
“枝枝,”他俯身,低声在她的耳边说道,“别再离开我了,从今以后,生离死别,我都不会让你有离开我的机会。”
他的话里威胁意味十足,却饱含着满满的情谊,连带着时不时哽咽抽噎的喉咙,竟让人觉得像是被丢弃许久终于找到家的小狗,委屈至极又带着撒娇的意味。
握在掌心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商烬并未再第一时间发觉,他将自己的脑袋抵在她的肩颈上,轻轻地蹭了蹭,放缓了呼吸。
浮温阁外,夜色渐深。
月影洒在芙蓉池的池面上,微风吹过,洒落银光点点,水中的月亮碎了又圆,圆了又碎。
厉明枝醒过来的那一刻,神思恍惚了好一会儿,她动了动身体,察觉一边的胳膊被人压住了,侧眸望去,就看见一个黑乎乎的脑袋趴在她的床榻边。
她眨眨眼睛,试图把胳膊从那人的手中抽离出来,这轻微的动静却把熟睡的人惊醒了。
“枝……枝枝!”
商烬猛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茫,却再下一刻看见她明亮的星眸时,眼中的迷茫转瞬变成了惊喜。
“枝枝!”
直到被商烬紧紧搂在怀里的时候,厉明枝才觉得自己是真的回来了。
“我回来了,商烬。”
商烬看着她,眼尾猩红,他只觉得她看向自己的时候,他的脊髓有酥麻的感觉,他不知道万物复苏到底是什么感觉,但此时厉明枝的目光仿佛在他的身上做了古怪,湿润柔韧的草在他的骨节上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