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殿的大门被人用力撞开,之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焦急闯进来的商烬顾不得自己被凛冽风雪搅得凌乱的发丝,他踏进福宁殿一双眸看向四周,被他甩在身后的东齐和尔风这会儿才匆忙赶过来。
“三殿下你等等奴婢啊。”
东齐搭着尔风的肩膀,气喘吁吁的。
“咳咳,殿、殿下你到底怎么了?”尔风被风呛得咳了两声,同样也是上气不接下气的。
一个时辰前——
东齐按照商越的吩咐将那封信还有那个盒子亲自交到了商烬的手中。
彼时,尔风刚服侍他喝完药,正与他说着话。
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东西,商烬微微皱眉,眼神疑惑地望向东齐。
东齐躬身福礼,说道:“这是殿下让奴婢亲手交给三殿下您的,殿下他并未交代其他事情,只是说让奴婢将这些送来。”
商烬听他说完后,点点头,转头又看了尔风一眼。
尔风很有眼力见儿地给他端来一杯茶,笑着说道:“大人快坐下喝杯茶。”
今日东齐的眼皮一直在跳,他原本想推辞来着,但他转念一想:自从三皇子被毒哑后,殿下一直忧心忡忡的,他不如在这边多留一会儿,多了解了解三皇子现在的治疗进展,回去也能好好宽慰他家殿下。
于是他笑着向商烬又行了一礼:“那奴才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坐下后,东齐一边喝茶一边与尔风打听三皇子治疗的情况,刚了解个大概,耳边传来咚的一声。
他慌忙转过头,瞧见商烬直愣愣地盯着那封他送来的信,而打开的木盒被他失手掉落在地,盒子里面一个莹润小巧的玉牌掉了出来,静静地躺在木盒的旁边。
“殿下?”
尔风走上前,捡起地上的东西放在桌子上,也是在这时,东齐才看清那盒子里面装着的玉牌,居然是姜氏兵符。
殿下竟然将这个交给三皇子了?他…要做什么?
东齐霍地站起来,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姜氏兵符,脑子突然乱了起来。
姜氏兵符是在商越弱冠那年,文和帝亲自交给他的,虽明面上是代表对姜氏一族的慰藉,但也是在告诉所有人,商越是他认定的继承人。
可大殿下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三皇子,还是让他亲自送过来……难道殿下他…
不等东齐继续往下想,商烬忽然扔下那封信,转身就跑出了西暖阁。
东齐他们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跟了上去。
而现在……
商烬站在庭中,眼前一片绯红。
他那温润沉稳的兄长,那个会问他愿不愿意与他一块生活的兄长,那个被他奉为榜样,视若神明的兄长,此时此刻,脸色青白,双眸空洞地躺在血泊中。
——兄……长?
商烬慢慢地往前迈了一步,血迹从商越的身下流出来,蜿蜒至他的脚下,或许是之前下了雪,暗红到令人胆寒的颜色凝固在庭院里,在昏红灯辉下,显得凄凉又森然。
他一步一步,动作迟缓地走到商越身边,脚步被石子绊了一下,身子踉跄猛地跪在商越身边,一双手颤抖着把他早已冰冷僵硬的身体扶起来抱靠在自己怀里。
——兄长?兄长你怎么了?你…别睡在这里,这里很冷的。
——你和我说说话啊,兄长!商越!你快跟我说句话啊!
他眼神怔愣地盯着怀中那人的脸,突然用力晃着他,泪水涌出,嘴巴张开,呜呜咽咽的声音从喉咙涌上来,可他如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连最后一声‘兄长’都没能让商越听到。
“殿下……殿下!”
紧跟在商烬身后的东齐,直到这时才回过神,他跌跌撞撞一路爬到商越身边,伸出的手在看到商越颈间那道剑痕时,猝然僵住。
眼泪簌簌落下,东齐跪在商越的身边,低头时看到那柄遗落在不远处的佩剑,整个人都像被抽干了力气。
“奴婢早该想到的……殿下你这是何苦啊!”
东齐哭着甩了自己几个巴掌,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痛哭流涕:“是奴婢愚钝,奴婢早该想到的……殿下…殿下!”
商烬抱着商越的尸体,心如死灰地跪坐在那里……他还是来晚了,在看到商越给他的姜氏兵符的时候,他就猜到了商越这是…在向他交待后事……怎么可能呢?
在他赶到福宁殿之前,他一直不相信商越居然会选择这样以潦草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可事实就是如此,他光风霁月的兄长,如今浑身冰冷的躺在他的怀里,没有气息,没有心跳,再也不会耐着性子教导他,再也不会对他笑了。
——兄长…兄长…你到底为什么要自刎?
——商越,你一走了之,让妍母妃和我怎么办?
——到底为什么啊!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你让我怎么和妍母妃说?你又让我该如何接受…兄长,你说说话,你别……扔下我。
忽然,狂风骤起,心口撕裂的痛楚迅速蔓延,可商烬只是皱了皱眉,抱着商越身体的手臂始终没有松开一丝一毫。
万籁俱寂,大雪簌簌落下,哀哀恸哭被风雪掩埋。
凌乱又整齐的脚步声从福宁殿外传进来,守在廊下的尔风刚要站起来就被几个宿卫军按在原地。
“你们要做什么?!”尔风厉声呵斥。
回答他的是从回廊拐角处缓缓走过来的商宴以及他脸上浅淡的笑意。
商宴路过尔风时,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垃圾一样,只是轻轻的一瞥。
而后,他抬脚踏入庭中,看着眼前的场面,垂下眼帘,视线落在商越的身上,刹那,嘴角轻轻掀起。
“商烬当众刺杀皇长兄,证据确凿,无可辩驳,来人,拿下!”
“是!”
他带来的宿卫军动作很快,直接将商烬三人包围了起来,东齐抬起磕出血的额头,看着商宴的眼神充满了厌恶。
“大殿下死因不明,二殿下此时就给三殿下乱扣帽子未免太心急了些!”他站起来,挡在恍若未觉的商烬身前,“陛下马上就会过来,奴婢劝二殿下莫要轻举妄动。”
“哼,就凭你也敢拦着本殿?”
商宴眼神轻蔑地瞥了东齐一眼,并不把他放在眼里,抬手一挥,厉声道:“拿下!”
“本宫看谁敢!”
千钧一发之际,厉媚妍匆匆赶到。
见到她的身影,被按在地上的尔风松了口气,还好他留了心,在商烬跑出去的时候,先去清池宫寻了媚妍夫人。
瞅着厉媚妍一脸怒容地走到自己面前,商宴福礼道:“参见媚妍夫人。”
“二殿下,这里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厉媚妍越过商宴,站在东齐身边,半点眼神都没给他。
“烬儿是养在清池宫的孩子,若他真的有罪,本宫自然会亲自带着他到御前去,”看到商越尸身的那一刻,厉媚妍的眼睛慢慢被泪水浸湿,舒了口气,稳住自己的情绪,“二殿下今日才得封礼王,又得陛下赐婚与安成乡君,你不在长华殿好好待着,凭何跑到这里越俎代庖?”
“……夫人这是在包庇商烬,”商宴不满道,“夫人如此,难道不怕……”
啪——
重重地一巴掌落在商宴的脸上。
他怒目而视,可厉媚妍能在宠冠六宫多年,自然也不是好惹的性子。
“礼王殿下!”她冷漠地叫着他的封号,“慎言。”
随后,她让听柳去请文和帝与太后,又立即吩咐尔风封锁整个福宁殿。
在商宴准备带着宿卫军撤走的时候,站在他身前,将他们拦下。
“礼王殿下气势汹汹地来福宁殿喊打喊杀的,若是不得一个结果,如何能安心呢?”她冲他冷笑着,“本宫的人已经去请陛下和太后了,想必皇后也会闻声而来,不如礼王就安心等着吧。”
做完这些,厉媚妍才转身走回商烬的身边,她将自己的大氅解下,披在商烬的身上,又蹲下身伸手将他额前凌乱的发丝整理到耳后。
在满眼脆弱的少年看过来时,她眉眼含着泪,却温柔地看着他:“烬儿,你兄长在外面躺的太久了,我们带他进去好不好?”
感受到她温暖的眼神,商烬迟钝地缓缓转过头,原本顾盼生辉的精致双眸,现在却死气沉沉。
过了许久,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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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