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光透过雕窗照进大殿中,檀木作梁,水晶为灯,地铺白玉,内镶白莲。每一块白玉里面都是一朵完整的莲花,精致到可以看到其中花蕊,一朵朵栩栩如生,仿佛像真的开在白玉里,硕大的夜明珠悬挂在墙壁上,熠熠生辉。
这里就是先皇后姜玉的寝宫,但即使再雍容华丽,没了主人的地方也逐渐荒凉了。
商烬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被汗水浸透,眉间痛苦地紧紧蹙起,眼眸微阖,苍白的唇瓣被他咬出了好几个口子,血珠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滑下。
他蜷缩在殿中央那朵最大的白玉莲花上,躯体颤抖,脆弱的仿佛下个瞬间就没了气息。
然而若从高处俯瞰,这样的商烬像是被那朵白玉莲花保护在花蕊中,雕窗外的日光此刻正好落在他发抖的身上,这一幕孱弱,苍白,令人怜惜却又隐藏着勃勃生机。
——太阳……出来了啊。
商烬动了动胳膊,用尽全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还滴着冷汗的脸上露出苍白脆弱的笑来。
——终究还是被我挺过去了。
他在心里轻轻笑着,挣扎着站起来,一步一步踉跄地走出这座宫殿,已然废了他好多力气,跨出门槛的时候,他实在是累的不行,靠在廊柱上,望着温暖的旭日微微喘着气。
昨日那个人给他喂进去药,没有要了他的命,却……让他再也不能说话了,他不知道那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他隐隐觉得那个人绝对不一般,似乎冥冥之中与自己有关,可转念细细探究,那人给他的感觉又似长久地凌驾于众生之上一般。
手指触碰自己的喉结,他张开嘴,试着去发出声音,可空旷的宫殿前除了冷风吹的树叶簌簌作响,并无任何声音。
商烬似乎有所预料,所以在尝试了数次之后,他的神色只是略微晦暗了些:果然…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了。
他没有继续沮丧,等力气恢复了一些,迈开步子从这座差点毁了他的宫殿走出去。这一路上商烬都在仔细回忆昨日发生的事情。
从那宦官出现在望月台上时,他就落进了别人的圈套,他想着若是商宴假借兄长的名义引他去先皇后的寝宫不是没有可能,但在这其中唯一让他觉得不是商宴的地方,就在那一颗致哑的毒药上。
他缓步走在宫道上,漫不经心地冷笑一声。
若是商宴,不可能只是让他哑了这么简单,如此良机,凭商宴的脾性定会置他于死地,绝不会让他有半分活着的可能,那么…是那个人自作主张?
可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仅仅是为了让他再也开不了口么?
商烬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不对,那人利用兄长的名义引他前去,而他亲自动手后又隐藏在暗处,这一切看似是他做的,可任凭何人怎样去想去猜,都会把这些事情联想到商宴的身上,而这个人就此完美的藏在商宴……甚至是皇后的身后!
想到这一层,商烬蓦地停下脚步,内心微微恐惧:之后呢?那人把自己隐藏的这般好,之后他又打算做什么?
“因为气运的缺失,我这里空了啊……”
“你太脏了,还不够资格,哈哈哈……”
“……能作为填补的,只有这世间最干净的人。”
“天地昭昭自有其运行规则。”
“所谓天之骄子,就是一国气运的化身……”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那才是我需要的…气运……”
上玄昨日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再一次回荡在他的脑海里。
是了,那人要的是气运,是他兄长的气运!
一股极致的疼自他的心脏处猝不及防地传遍四肢百骸,商烬猛地倒在地上,他望着太阳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忽然,有黑色的雪从昏暗的天空飘下来。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商烬似乎看见了尔风满脸焦急惊恐地朝他飞奔而来。
……许是看错了吧,尔风不是让他派去了厉明枝的身边吗?
“殿下!”
闭上眼睛,彻底陷入黑暗之际,耳边是尔风惶恐不安的喊声。
“殿下你怎么了?殿下!”
—————
再次苏醒的时候,商烬发现自己正躺在西暖阁里,外间有谈话声传进来。
“你刚才说烬儿中了毒?”商越嗓音轻颤,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太医,“不可能,他怎么会中毒的?”
“臣也不知,但三殿下体内确实有两种毒素的存在,其中一种是七星海棠,此毒无色无味,无影无踪,令人防不胜防,堪称天下毒药之王;而另一种毒,却很是奇怪。”
太医偷偷抬头瞄了商越一眼,立马垂首接着说道:“三殿下体内的另一种毒居然能压制住七星海棠的毒性,且据臣的诊断,这毒正在吞噬七星海棠的毒性,似乎是将它当成了养料。”
“那么说这毒暂时对烬儿无碍?”商越眉心紧紧地皱起,疑惑地问道。
“也不是,”太医面色沉重,此毒臣没有见过,无法验出到底是什么,单单看此毒带着的吞噬作用,臣担心若是它将七星海棠彻底吞噬之后,会不会…吞噬三殿下的其他东西,比如…血?”
闻言,商越紧张起来:“可有拔除此毒的法子?”
太医摇了摇头,默默叹了口气:“殿下,眼下最重要的是,三殿下体内的两种毒药毒性过强,已经导致三殿下他的嗓子受到了损坏…日后若想要口再能言,怕是难了,臣只能尽力去研究此毒到底是什么,只有知道它是什么臣才能想办法配制出解药…唉……”
口不能言。
简短的四个字却如晴天霹雳般砸在商越的心上,他身子一僵,脸色立即难看起来。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治好他,他还那么年轻若是此生都……那样不行的,绝对不行。”
“是,臣遵旨。”太医神色严肃,对商越躬身道,“不过三殿下先天体弱,虽然后天已经养好了些,但此次遭逢大难,恐怕日后身子也不大好,此毒既然暂时无解,那臣定会给三殿下调理好身体,也会尽力治好殿下他的哑疾。”
“好,你先去配药吧,”商越神色凝重地对太医点点头,回过头又看向东齐,“你跟着太医一块去。”
“诺。”
东齐应了声,恭敬地请太医出去了。
这时,柳玉遥走到商越的身边,一只手轻轻握了握他垂在身侧的手指。
“三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殿下去看看他吧。”她看着商越阴沉的脸色,语气都放轻了许多,“我让人去打听过了,昨日三殿下被人关在先皇后的寝宫整整一夜,就连将他引到那里的宦官,在重刑之下也坚决地说他不知道三殿下在先皇后的寝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到这儿的时候,柳玉遥眼神冰冷,她隐隐猜测这件事情跟长华殿那边脱不了关系,可她没有证据,只能暂时压下这些翻涌上来的猜测。
商越幽幽叹息,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缓了好一会儿才将脸上可怕的表情压下去。
“我先去看看烬儿,你先去母妃那里把太医的话告诉她,以免她再为烬儿担心,身子就更养不好了。”
“另外……”眼睛里闪过一丝阴冷,商越看向暖阁里正燃烧着的暖炉,那些火光明明灭灭,映在覆着一层寒霜的脸上,“把那个宦官带到福宁殿,你告诉东齐好好审审他,孤想看看到底是谁,敢有这个胆子!”
“…我这就去。”柳玉遥屈膝,临走时,她看着神色黯然的商越欲言又止。
最终,她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