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陌离开后不久,一个陌生男人出现在长华殿外,这个男人自称是柳尚书给皇后送来的影卫,掌事女官打量了他半晌,自己也不敢轻易拿主意,于是将人带到了柳后面前。
“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安乐千秋。”
男人跪在柳后面前,嗓音醇厚带着淡淡的疏离。
柳后循着声音望去,看清那个自称是影卫的男人的脸时,眉眼微微一挑,倒是有些诧异。
这人长相平平无奇,是放在人堆儿里都认不出来的那种,身材魁梧,一袭黑衣倒是衬得他宽肩窄腰的,唯一让柳后感到诧异的,是这个人的眼睛,那双眼睛乍一看平静无波,淡漠到连一丝情绪都没有,可细细凝神注视,却又觉得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不该是这般模样。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又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呢?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只是在这一瞬的目光短短相接中,她想到了无上神明……没错,这个男人的眼睛,与庙宇中供奉的神明塑像的眼睛一模一样,无悲且无喜,清醒且冷漠,悲悯众生且蔑视众生。
“娘娘?”
见柳后盯着那人出神了许久,女官不得不轻声提醒。
柳后似才回过神,她坐直了身子,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名唤,上玄。”
“上玄?”柳后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倒是个奇特的名字,起来回话。”
“谢娘娘。”上玄拜谢后便站了起来。
柳后看着他,笑着问道:“你之前说你是大哥送过来的影卫?”
“是,”上玄躬身抱拳道,“属下是家主从数十名影卫中亲自挑选出来的,家主将属下送入宫中就是为了保护皇后娘娘的安全,听凭娘娘差遣。”
闻言,柳后敛眸沉思了几许。
之前柳陌与她不欢而散,甚至言语中警告她不要起利用柳玉遥的念头,可转眼又送个影卫给她,这倒是让她糊涂了,柳陌到底是什么意思?
算了……柳后轻叹一声,她如今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做,还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至于这个上玄……
柳后朝掌事女官使了个眼色,然后对上玄说道:“既然这样,以后你便是长华殿的人了,本宫不喜欢下面的人有二心,大哥既然把你送到本宫身边,那么从此刻起你的主子就只有本宫,任何事情都要听从本宫的吩咐,你可明白了?”
上玄立马跪下,表忠心:“属下明白,但凭娘娘吩咐。”
“很好,”柳后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下去吧。”
“属下告退。”
掌事女官朝柳后轻轻点头,屈膝福礼后带着上玄出去了。
与此同时,宫巷拐角处——
柳玉遥笑眼盈盈地朝柳陌拜了一礼:“若要出宫,这道宫巷是必经之路,女儿是特意在这里等父亲的。”
柳陌闻言,抬起胳膊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泛红了眼:“阿遥瘦了啊,这肩膀都比在家中时削瘦许多,之前在你姑姑的长华殿,有些事情父亲不好直接问你…眼下还未到出宫的时辰,阿遥陪父亲说说话可好?”
其实他心里知道柳玉遥特意在这里等着他的用意,只是他们父女许久未见,如今有这个机会,他只想好好的与女儿寒暄,关心下她一个人在宫里过的好不好,是否有人为难她。
而柳玉遥看着父亲突然红了的眼眶,似乎能明白父亲那不能说出口的愧疚和担心,于是她轻轻拽了拽柳陌的衣袖。
“父亲别担心,女儿在宫中一切都好,大殿下他为人谦逊温和,对女儿这个侍读很是照拂,媚妍夫人和太后也并没有为难过女儿,”说到这儿,柳玉遥微微一顿,她想起前阵子三皇子气势汹汹去找她的场面,不由得笑出声,“他们对女儿很好,并没有因为姑姑而牵连女儿。”
“果真如此?”柳陌仔细打量着自己女儿的神色,生怕她是受了威胁才这般说的,“你若是真受了委屈可不要瞒着父亲,虽说现在咱们家势颓,但你父亲仍旧是户部尚书,你要是受了欺负,为父一定为你讨要公道。”
“父亲,女儿在宫中真的很好,没有人威胁我,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柳玉遥被他这副模样弄得哭笑不得。
见她神色不似作假,柳陌这才放下心来,不过他想了想又问道:“你在宫中可有遇到乐昭郡主?”
柳玉遥点点头:“嗯,小郡主她聪慧可爱,长得漂亮又极其讨人喜欢,女儿很欣赏她。”
“这样啊。”
柳陌倒是头一次听见自己的女儿对另一个女孩子有这么高的评价,毕竟身为高门贵女,柳玉遥对交友的选择一向都很是慎重,她母亲也时常说阿遥太过骄矜,一般人是看不上的,没想到她竟然能在宫中交到朋友。
“阿遥既然喜欢小郡主,那便拿出十足十的真心去与她交往,撇开柳氏和厉氏不谈,那乐昭郡主就单单是定远王的女儿这一点,父亲相信她也定是个万里挑一的孩子。”
柳玉遥眨了眨眼睛,她难得在父亲面前露出这番模样:“父亲似乎对定远王和其家人颇有好感?”
“哈哈,这是自然。”
柳陌抬手拂掉不知何时落在柳玉遥发髻上的雪。
“为父出入官场的时候,正是定远王战胜北漓,得胜归朝的那一年;那时候为父年轻的很,性子也倔得不行,因此陛下一开始就让我去了御史台,御史台你知道嘛,一个个的都属倔驴的,我那时候也跟着得罪了不少人,你祖父每次下朝都得在书房骂为父整整一个时辰。”
柳玉遥的眼神一直盯在他的身上,自然也没有错过他提起自己年轻过往的时候,神采奕奕的样子。
“父亲秉性这般板正端方的人,年轻时也会被祖父这般教训?”她掩唇轻笑,揶揄地问。
柳陌伸手点了点她,笑着说道:“为父年轻的时候哪有现在这般端庄稳重,那时候啊连自己闯了祸都丝毫不在乎,直到有次晚归被人套了麻袋才知道恐惧俩字儿。”
“麻袋?”柳玉遥惊讶。
“可不是嘛,”柳陌想到那时候的自己,眸中闪过一丝沉痛,“哎,阿遥你不知道,那天晚上要不是定远王正好打马路过,你父亲我都不知道会不会保住这条小命,不过从那之后你祖父就不让我去御史台了,说什么御史台倔驴太多,天天的戾气太重,太容易被人套麻袋了,就向陛下请了旨,给我扔到户部做一个小吏,一点点磨砺自己的性子。”
“所以父亲如今的稳重都是在户部一点点磨出来的?”柳玉遥好奇道。
柳陌点点头:“算是吧,户部掌控的是钱粮,里面弯弯绕绕,错综复杂,若是还像之前那般鲁莽倔强,会吃暗亏的,况且那时候西戎侵犯我朝边境,使得边疆百姓民不聊生,战火不断,定远王领命出征正是需要钱粮的时候。”
“他对为父有救命之恩,而且边疆不宁,百姓不安,江山不稳,为父能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往上爬,好让自己在户部站稳脚跟,最起码是要能在朝中因军饷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有一定的话语权,能保证边疆军饷粮草的供给。”
柳玉遥听到柳陌这么说,心中对某些事情就有了另一番看法,于是她看着柳陌的眼睛,对他说道:“父亲把这些讲给我听,我已经明白父亲的意思了。”
她仰头望着柏树上的太阳,微微一笑:“父亲认可的人,是护卫家国的功臣,我向父亲保证,不管姑姑如何算计筹谋,阿遥此生绝对不会构陷任何一位于家国有利的有功之人及其子孙,若日后所作违逆今日之言,便叫阿遥一生所愿皆不得,所求不如意。”
柳玉遥的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一道如冷玉落盘的声音。
“出了什么大事,竟然让柳姑娘这般诅咒自己?”
随着声音一道出现的,是宫巷中缓步而来的容王商时初的身影。
“臣柳陌参见容王殿下。”柳陌看到商时初出现在这里,微微一愣,随后赶紧弯腰行礼,顺便拉着柳玉遥一起。
“臣女拜见容王殿下。”
柳玉遥跟在柳陌的身后,也低头屈膝朝商时初见礼。
“这里又没别人,免了吧。”商时初走到他们父女面前,狐狸似的眼睛里透出一股笑意,“柳大人已经到出宫的时辰了,本王也正好要走,不如一起?”
闻言,柳陌瞧了瞧日头 ,发现自己差点误了时辰,连忙叮嘱了柳玉遥几句,就让她赶紧回去了。
“多谢容王殿下提醒,臣这就出宫去。”
柳陌说着就要转身,没想到却被商时初一把拽住了。
商时初看了他一眼,然后松开了手:“本王饿了,忙了一上午还没赶上午膳,柳大人这时候出去应该也来不及了,不如与本王一道去醉仙楼,正巧本王有件事情要与柳大人探讨探讨。”
柳陌有一瞬间的迟疑,但在商时初的视线下还是点头同意了。
待二人走出宫门的时候,原本还算耀眼的阳光突然被一片乌云遮住,乌云很快聚集,天色明显暗沉下来,没一会儿鹅毛大雪簌簌落下。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