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暗室外有了响动。
商烬听着外面的动静,眉目舒展,仿佛在预料之中般,清冷的眸子微微一抬,望向上了锁的门。
门开后,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缓缓响起。
暗室中只有一根蜡烛,光线昏暗,大部分都被阴影笼罩着,整间暗室被彰显的极为阴森安静,除了在门开时高墙之外莫名出现的一声轻响。
“你在这里倒是安分。”
疏离冷淡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商烬隔着微弱的烛光,一眼便瞧见了柳睿锦脸上诡异的笑。
她身边的女官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后,朝她屈膝福了礼就低着头默默出去了。
商烬不想搭理她嘲讽的话,于是垂下眸子,闭目养神。
女官出去之后,狭小且黑乎乎的暗室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柳睿锦居高临下的站在不远处,视线略微低垂,俯视着一言不发的商烬。
“本宫深夜前来,想跟你聊聊。”
她往前走了几步,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唇边扬着淬了毒的笑容:“玄清真人开坛祭祀之日,本宫会带你前去。”
柳睿锦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商烬的神色:“你且安心,本宫可没打算让你死在长华殿。”
直到这时,商烬才睁开眼睛抬起头,眼神冷冷地看向她。
瞧见他的眼神,柳睿锦似乎来了兴趣,微一挑眉:“这也怪不得本宫,谁让你命不好呢,真人算出你的命格会阻挡国运,会给大胤的百姓带来灾祸。”
“到底是真的灾祸,还是欲加之罪,皇后又何必来这儿装模作样?”
商烬冷笑。
“真是……死到临头还嘴硬,算了,本宫不与你计较。”
柳睿锦维持着嘴角的笑容,即使知道他在嘲讽自己,脸上的神色也没有丝毫的波动,毕竟在她的眼里,商烬如今的所言所行都是苟延残喘而已。
“本宫此举可是为了天下安宁,为了保百姓平安,国运昌隆的,”柳睿锦故作叹息,“实在是权衡利弊之后的无奈之举,商烬,本宫是提笔下,替万民大义灭亲啊,明日祭台之上,你千万不要怪本宫。”
“你想做什么?”
商烬此刻歪着头,表现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既然是祭祀,自然是需要祭品的,况且此番祭祀更是不同。”
柳睿锦嘴角凉薄的掀起,看向商烬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件死物:“所以本宫想来想去,放眼整个大胤,再没有比身为皇子,却是厄难灾星的你更适合当祭品的了。”
“原来,这便是你的目的。”
听完她的话,商烬释然一笑,而后声音又冷又狠地砸向她:“你废了那么多的力气,让柳寅和柳家决裂,不惜给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毒,又借故将兄长调离皇宫,从头到尾你做的这一切,竟只是为了要我的命?”
他啧啧赞叹:“想不到,原来我在皇后你的心里,竟有这么重要。这一环扣一环的,当真是废了心思呢。”
“呵呵,你说的倒也对,但,也不全对。”
柳睿锦很是认真地琢磨了一下他的问题,而后笑盈盈地朝他说道:“本宫只是在关键之处费了点小小的力气而已,这里面许多可都是阿寅和宴儿做的,本宫不过是知道了他们二人的计划,又利用了挑拨了下他们那点心思,顺水推舟罢了,只是有件事倒是颇让本宫惋惜的。”
商烬眨了下眼睛,想到某件事,讽刺一笑,问道:“柳寅自焚?”
“是啊,”柳睿锦瞪着商烬的那张脸,目光里淬了毒一般,“本宫怎么都没想到,阿寅居然会为了那个贱人而死,真是没出息透了!”
商烬瞅着她此刻的样子,忽然笑起来。
“你笑什么?”柳睿锦问。
“你们柳家的真是,一个比一个的疯。”商烬咧开嘴,冷漠地吐出几个字。
“呵呵,”她走到商烬面前,看着他的脸,出声威胁,“自从本宫的弟弟死了之后,本宫最恨的就是你这张肖似那贱人的脸,别急,你很快就能跟你娘团聚了。”
“那……我谢谢你?”商烬挑挑眉。
“哈哈哈哈哈。”
听到他的话,柳睿锦竟笑出了声:“本宫突然就明白厉家那丫头为什么会喜欢你了,商烬啊商烬,你果然有趣。”
商烬的神色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对柳睿锦的话不知可否,而是反问道:“有件事情我突然很好奇,不知道皇后肯不为我解惑。”
“哦?”柳睿锦兴致盎然地在他对面坐下,“你说说看。”
“我知道你一心想要弄死我,我也知道你对付我易如反掌,我还知道你其实更恨兄长,恨他挡了商宴登上皇位的路,恨他阻碍了柳氏的野心,可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何这次你不趁机把他困在宫里,反而是借机让他出了宫甚至出了皇城呢?”
早在他被柳睿锦抓住的当夜,就从那几个多嘴多舌的小宦官口中知道了兄长已经离开皇宫的事情,
如今他身陷囹圄,反而庆幸兄长没有因为他受到牵连,也没有被心怀不轨之人当成靶子。
“能问出这种问题,商烬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你,”柳睿锦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之毫不吝啬地夸赞他,“若是商宴有你这样的脑子,本宫又何必为他就苦心筹谋。”
“商宴的手段可比皇后你有过之。”商烬冷声道。
柳睿锦微微一笑,看着他缓缓说道:“既然你那么想知道,本宫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今夜本宫就是来跟你谈心的。”
“商宴是从本宫肚子里生出来的嫡子,在皇室宗亲当中地位自然不一般,而你在宫中虽说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但到底也是个皇子,然而商越,却与你们都不同。”
“他不仅仅是陛下最看重的长子,还是陛下的元后姜玉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商烬你自小跟在商越的身边,可曾听说过一句话?”
柳睿锦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可曾听过那一句‘天下学子大半师从姜氏’?”
商烬点头:“自是听过的。”
柳睿锦冷冷一笑:“姜氏开国之功,书香鼎食之族,姜家的《姜氏家训》更是大胤朝训诫子弟的第一书,更遑论姜家藏书阁中的珍品孤本令多少读书人心之向往。当年姜氏曾举办书宴,青林翠竹,曲水流觞,不知道有多少人等在姜家府邸之外,只为求姜家家主的一句训导之言。”
“姜氏在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名望和分量,就连战功赫赫的定远王厉氏都是比不上的。”柳睿锦盯着商烬脸上的神情,继续道,“先后姜玉虽然已经故去多年,但姜氏还在,姜家还在,如今朝堂上大半文官武将皆师从过姜氏,商越又是她唯一留存的血脉,本宫是厌恶他,但本宫也没想直接往刀锋上撞。”
“哦对了,既然已经与你说了这么多,本宫再告诉你一件事,”柳睿锦狞笑道,“下令封锁行宫与上京之间各个渠道的其实是本宫,也是本宫让人诱导陛下和厉媚妍前往通州的,至于商越得到的消息…呵呵,也是本宫让人秘密传出去的,你刚才也说了本宫恨他阻了宴儿的位子,那你猜猜本宫会不会在他出宫的路上做些手脚呢?”
“你做了什么?”商烬眸中的颜色忽然变得狠厉。
“狼崽子终于露出獠牙了?”柳睿锦望着他的眼神满是嘲弄,似是在逗弄一只猫儿,“本宫也没做什么,只是想让咱们的皇长子知道什么叫做出宫容易,回宫难。”
“你!”
“商烬。”
柳睿锦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你还是和你母妃那个贱人一样,折在了本宫的手上,这一次,可在没有人能帮你死里逃生了。”
“哼,”他看着她扭曲的脸,情绪就这么平稳下来,他莫名笑了一声,对她道。“皇后告诉了我这么多,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吧,我的确给商宴下了毒,若我死了,他也得陪葬。”
啪——
他的话音未落,柳睿锦的巴掌已经打在了他那张漂亮的惊人的脸上。
“不知好歹的东西!”
她甩了甩手,高声唤来外面看守的宫人。
“果真是一条喂不熟的白眼狼!”
柳睿锦凤眸冷冷地看着困住双手被宫人按在地上的少年,伸出一只手掐着他的下巴,尖尖的指甲划破了他脖子上的肌肤。
有血珠滴落在她的手上。
柳睿锦嫌恶地皱眉,她松开手,商烬狼狈的模样却让她笑了起来。
“不过是在清池宫被当作一个摇尾乞怜的宠物养了几年,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金尊玉贵的人了?呵呵,商烬明日就是你的死期,本宫倒想看看,还有谁能救得了你!”
每一句话,极尽羞辱。
她看向那两个押着商烬的宫人,冷声吩咐:“给本宫看好他!”
说完,她转身走出暗室。
另一边的高墙之下,厉明枝隐去自身气息,掩唇哆嗦着蹲在墙角,大气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