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商烬入清池宫已一月有余。
原本后宫诸人知道三皇子过继清池宫的时候颇为不满,朝堂上也对此颇有微词,但奈何文和帝对这些声音视若无睹,他直接颁了一道圣旨堵住了那些人的嘴,同时也将前朝后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一日,皇后柳睿锦正在长华殿内看商宴写字。
“奴婢拜见娘娘。”
掌事女官匆匆走进来的时候,商宴刚好写完一句‘八表同昏,平陆成江。’
柳睿锦瞥了女官一眼,头都没抬,问道:“何事?”
女官看了眼商宴,脚步微微一顿,继而往前走了几步,跪下:“之前娘娘让奴婢去打听的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了,确实如娘娘所料,陛下那道圣旨一出,朝中反对的声音立马被压下去了一半,前几日西北大捷,从燕玄关传来捷报,领军之人是厉小侯爷,陛下龙心大悦又赏赐了边关将士和清池宫许多,朝堂上剩下的那一半也彻底没了反对的声音。”
“呵。”
柳睿锦蓦地挺直背脊,冷哼一声:“他们厉家还真是人才辈出啊,一个战功显赫的将军,一个受宠的夫人,还有太后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小郡主……这定远王府的权势是愈发的大了,本宫瞧着陛下那样子,想来他也是不怕定远王府功高震主的。”
说到这儿,柳睿锦的嘴角弯起,露出讽刺的笑。
“可娘娘,奴婢担心……”女官眼神里透出一丝担忧,她看了柳睿锦,然后缓缓地将视线落在一直未停笔的商宴身上。
柳睿锦会意,她低头看着商宴的字,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夸道:“宴儿今日的字写的真好,你也坐了很久了,出去溜达溜达吧,午膳前回来就行。”
“多谢母后。”
商宴站起来朝她福了礼,转身时瞄了掌事女官一眼。
女官被他看的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站起来撩起帘子,恭敬道:“奴婢恭送殿下。”
等商宴走远后,女官又将门仔细关好,走回到柳睿锦身边,低了低身子,说道:“如今厉家势大,奴婢担心陛下会有动了后位的念头。”
“放肆!”
“娘娘恕罪。”
女官两股战战立马跪下。
柳睿锦死死盯着匍匐在地,肩膀抖动个不停的女官,冷声说道:“继续说!”
“……奴婢…奴婢……”
“说!”
“……诺。”女官面色惶恐,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眼睛却盯着地面,丝毫不敢乱飘半分,“宫中只有三位皇子,如今两位都在媚妍夫人的身边,陛下本就偏颇夫人,即使娘娘身边有嫡子,但奴婢仍旧担心长此以往,人们只知清池宫,而不知长华殿。”
砰——
案几上的茶盏被柳睿锦一掌挥到地上,碎片四散,一枚碎裂的瓷片刮过女官的手背,把她划伤了。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女官的身体伏得更低了。
殿内气氛凝结,一时间安静无波。
“你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
过了许久,女官听见头顶传来皇后的轻笑声。
她默默地抬起头,一双眸子恂恂望去,抿了抿唇,一声不敢吱。
“本宫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宴儿考虑。”柳睿锦凤眸微微眯起,笑着道,“你速去给柳寅秘密传信,就说之前他和大哥提的事情,本宫考虑清楚了。”
“奴婢这就去。”女官叩首,连忙应声。
柳睿锦走到她身边,弯腰将女官扶起来,盯着她手背上面的伤口,眼睛里闪过一丝歉疚:“不急,你先去处理下吧。”
“诺,娘娘放心,奴婢定会将娘娘所言带到柳家。”
她垂着头,刚要推出去,又被叫住。
“等一下,”柳睿锦低头瞅了瞅地上碎裂的瓷片,忽而莞尔,“说起来三皇子已经入清池宫许久了,本宫还没有什么表示,去,将本宫私库里的那支湖州狼嚎笔还有那两柄进贡的玉如意送去清池宫,就说本宫恭贺她得子之喜。”
“诺。”
等殿内只剩下柳睿锦一人后,她缓缓地走到碎裂的茶盏处停下,抬起脚,慢慢地踩了上去,瞬间,尖锐的瓷片扎破了鞋底,在她的脚底下晕染开一片血色的花。
“本宫的心意,厉媚妍你可一定要好好地收着。”
说话间,她的眼角眉梢泛着瘆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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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长华殿内多少阴谋诡计即将出场,清池宫内,此时一片岁月静好。
商越手执白子,眉眼含笑地看着棋盘对面眉头紧皱,手拿黑子的少年。
明知道对方落子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可好在他很有耐性,脸上笑意盈盈,端的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啪。
终于,执黑子的商烬落了子。
商越看着那枚棋子落下的地方,微微挑眉,眼神里带着惊讶,他突然笑了笑,紧接着从容地执起一枚白子落在黑子的左侧。
一子落,胜负已定。
“烬儿,你又输了。”
看着商烬脸上浮现出的恼怒,商越笑眯眯地说道:“昨日兄长都教过你了不是吗?怎么才过了一夜就忘记了。”
商烬:“……”
他默不作声,眼睛却一直盯着棋盘。
瞧着他这模样,商越忍不住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抬手揉了揉他的头,然后掰过他瘦小的肩膀,玉石般润泽的眸子认真地看着他。
“记不住也没关系,棋盘上变化万千,兄长教导你的也只是浅薄的棋艺而已,但你要知道有些棋局可不仅仅只在这方小小的棋盘之上,有些棋子,也不只是黑白两色。”
商烬听着这些话,默默地点点头。
商越的笑容暖了几分,他拉着商烬的手,边往外走边对他说道:“棋逢对手,举棋不定,一招不慎满盘皆输……这些东西兄长都会慢慢地交给你,即使现在不懂也没关系,反正我们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呢。”
“兄长。”
走着走着,商烬忽然停了下来,他抬眸看向身前清风霁月的人。
“怎么了?”
商越转过身看着他。
商烬皱眉沉思了许久,才启唇道:“我这样的人,兄长真的一点儿也不嫌弃吗?从小他们就说我是灾星,命中带煞,克死了自己的母妃。”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嘴角带着嘲讽的弧度,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冷冰冰的,似乎要将人吸进去。
“他们?”
商越微愣,随即他便想到前不久他去给父皇请安时,无意间听到的一些宫人私下里的言论……商越神色一顿,随后了然,原来他说的竟是那些无稽之谈。
他低头苦笑,他竟是从未想过商烬会在意那些话…不过仔细想想,他年幼就失去了母亲,长到这么大才被养在别人的名下,分明都是生活在这座宫廷之中,他却与其他皇子过着天壤之别的日子,他会这么在意,也不奇怪。
“可兄长我觉得啊,烬儿是这个宫廷里面最聪慧的孩子。”
温和清越,带着少年独有的低沉音色,通过泛起的冷风传入他面前的孱弱少年的耳中。
商烬怔在原地,眼底逐渐浓郁的黑气在顷刻间散去,而后,他感觉凛冽的寒风席卷着梅花的淡雅香气一阵阵袭来,直扑入鼻,呼吸间肺腑宛若涤荡新生。
“奴婢给两位殿下请安,夫人请两位殿下去用膳呢。”
恰巧此时,有宫人来请。
“走吧烬儿,咱们去吃饭。”
商越笑着朝他再度伸出手。
神色虽然还有些恍惚,但商烬的脚已经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出,他看着商越那只白皙有力,骨节分明的手。
“烬儿?”
商烬脸上一红,掩饰般地咳嗽了一下,略微慌张地走到商越的身边,小声道:“嗯,走吧,兄长。”
说着,他步履未停,越过商越身侧的时候,露在外面的白皙耳垂逐渐变得通红。
因为方才恍惚间,他看着兄长递过来的那只手,猛地就想起另一只柔软白嫩的,属于一个小姑娘的手。
那是和兄长一模一样,是他至今为止握过的,最柔软,最暖和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