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宴臣耷拉着脑袋,说得艰涩,但凌云致对这些浑然不知,印象全无。
“抱歉,我一点都想不起来。”
大脑偶尔也会断片,再怎么苦思也没用。
只是原因么……孟宴臣说了是低烧,但低烧烧成这个糊涂样子,不太可信。
而且依照他复述的对他极其抗拒言行,还有昨天下午的一些思考推想,凌云致怀疑自己是因为精神过度紧张,压力太大,所以借由发热陷入了短暂的失控。
计划离开,所以才会意识不清楚的时候,排斥他。
她当然不会这么跟孟宴臣说,所以只往发烧上面推,“是我烧糊涂了。”
孟宴臣没接话,又抿起了嘴,手指也开始捏捏抠抠。
都说无意识的举动才是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在这种情况下,凌云致非但没有依赖信任他,反而抗拒得激烈又彻底,是不是说明,她其实还是没有迈过那个坎。
因为情绪失控,口不择言的前提,是心里真的有怨,所以发泄的时候,才会信手拈来。
后半夜他守着她,没睡,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孟宴臣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来,直视她的眼睛,“云致,在度假村的那天晚上,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吗?真的是真心想跟我结婚,还是哄骗我,为了——”
为了补足攻略的最后一片拼图,和他上床。
面对这般猜疑,凌云致瞬间心跳漏了一拍,随即不受控制地开始加快。
她知道孟宴臣敏感,精明,不好骗,所以相处时神经一直都紧绷,可即使早就做好心理建设,也还是会在每次直面这种时刻而感到紧张。
这次尤甚。
自两人同居以后,孟宴臣面对她时就收起了所有锋芒,可他到底浸淫商场身居高位多年,一旦生疑,隐露的锋芒就会透过那洞穿过无数人性的视线,在无形之中施加压力。
直接,探究,犀利。恍惚间竟像是又回到了两人最初几次交锋的时候。
可她以前不惧,是因为占领了道德高地,所以理直气壮,无所顾忌。而眼下,她心虚地呼吸都屏住,四肢几乎是瞬间飘软,背脊却紧绷的和思维一样僵硬。
她不敢说话,害怕一开口声音会发虚发抖,坐实他的疑心。
四目相对,短短几秒竟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煎熬中,凌云致想不到办法,一眨眼,忽然掉下两颗泪。
太好了,是泪失禁,有救了。
孟宴臣果然一下子慌了神,什么也顾不得,立刻靠了过来。
“对不起,别哭,云致,对不起……”
他手忙脚乱,泪却越擦越多。
片刻功夫,凌云致思维重新转动,已经想好了说辞。
要捡着真话讲,只有真实才不惧质疑。
于是她猛地推开他的手,“你困了我八天怎么不说?我就不能受不了?”
“我担心系统做了手脚,会让我沦为欲望的傀儡。你注意过吗?我有几时是完全清醒的?”
孟宴臣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立即脸色一白,“我以为——”
因为没有经历,也没有对比,便就以为她的迷迷糊糊,浑浑噩噩,是正常的,精力不济,所以疲累困倦。
或许这真的正常,但凌云致情况特殊,对她来说,系统就如同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尽管已经离开,可谁也不知有没有其他陷阱遗留,也不知何时就会出现。
她对此高度警觉和过度疑心,都没有错。
是他不好,做的太过分。一道菜连吃八天,他卡着她身体的承受极限,却没考虑过她会不会过腻反胃。
所以昨天才坚持要下楼吹风,想要清醒。
孟宴臣冷静了下来,发觉自己真是又作又矫情,每次就只顾自己。
“是我错了。”他伸手去抱她,但凌云致不让,挣扎得厉害。
孟宴臣终究力大,将她牢牢箍进怀里,鬓角挨着,温柔地磨蹭,“对不起,是我错了。”
他没听到回答,却感觉到有泪打在他的衣领上,一颗接着一颗,仿佛一场下在心里的酸雨,灼得心脏每一处都变得皱皱巴巴,灼得四肢用力蜷起,将她抱得更紧。
没过一会儿,忽然一声咕噜咕噜,凌云致的肚子饿得叫起来。
孟宴臣松开手,揩着她脸上的泪痕,低头亲了亲,“外卖已经拿回来了,我抱你去洗脸?”
凌云致嘴巴紧闭,推开他,自己下床去洗漱。凌绝顶甩着尾巴跟在后面,寸步不离。
孟宴臣也跟了上来,她刷牙,他就在旁边看。做错事的人总是很忙,想说话都要先看一圈找找灵感,最终目光落在凌绝顶身上。
“……你昨晚发烧,顶顶它很担心你。早上都不跟我下楼。”
凌云致不想搭理他,然而这么大一个人杵在身边,映在镜子里,存在感很强,她干脆闭上了眼。
等睁开眼漱口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她等了一等,确定真的不在,这才敢长松一口气,这事应该就这样过去了。
要不要借机分手算了?光明正大地离开。
但这个念头一起,凌云致立刻就否决掉了,孟宴臣到底有权有势,万一刺激过头,发起癫来,她哪儿去不了。
还是偷偷摸摸进行为好,既稳妥,也安全。
洗完脸,孟宴臣卡点一般出现,叫她吃饭,然后给了她一碗白粥。
“你胃里没东西,先垫垫。”
白粥焖得软烂浓稠,凌云致喝了小半碗,孟宴臣又把早就盛好的乌鸡汤放到她手边。
鲜亮浅淡的黄色汤面上漂浮着朵朵油花,她又喝了半碗,胃里暖乎乎的,孟宴臣这才让她吃别的东西。
凌云致夹了一只虾饺,眼睛却飘向桌上的那盅乌鸡汤,用枸杞、红枣和山药炖的,温中益气,滋阴补血,不由又令她回忆起前些日子。
时间,精力,孟宴臣都计算好了,食补这块也没落下,吃的喝的都很滋补。所以这八天下来,两个人虽然都瘦了,但一点没虚,尤其孟宴臣,容光焕发,气色红润,精神头极好。
狗倒是胖了,真的,先前没觉察,如今打眼一看,肉乎了不少。
她又去看孟宴臣,果然,他夹起一根鸡腿,放进了凌绝顶叼过来挨着他脚边的碗里。
大馋丫头无溺爱的父亲,能不胖吗?
还鬼鬼祟祟的,凌云致叹了口气,权当看不见。
吃完饭,她在沙发上看微博,刷刷外界消息。昨天思考醒神居多,都没怎么看手机。
不成想,几天过去,许沁的热度依旧坚挺,只是网友学会了伪装,谁的名字都不带,大隐于市。
#绝命毒医#
还有超话。
也多亏了这些帖子,让凌云致快捷地了解到这八天里都发生了什么,几乎所有相关事件都集中到这个超话里了。
首先是国坤集团履行承诺,当真派出法务团队帮医院打官司,坚决打击此次医闹事故。
小道消息称那对母子后悔莫及,但有国坤支持的医院十分强硬,追究到底,绝不姑息。
其次是之前在网上造谣开盒许沁,曝光隐私,发骚扰信息的,全部取证,道歉没用,销号跑路也没用,挨个发律师函起诉。
但同时也证实了某些真相,热度很高却没被发律师函的,说的都是真的。
网友反推得出,线上只要不造谣,只讨论真实的这部分,也不线下骚扰,国坤不会告你。
因此又引发了新一轮的热潮和热嘲。
刷着刷着,凌云致很快注意到一个热帖,博主说是在福利院做义工,最近因为许沁的事,一对都已经打算办手续领养小女孩的夫妻突然说不想领养了,怕养出一个倒贴混混的白眼狼。
有钱人的高等精英教育都养不好,何况普通人。而且他们不像孟家有钱有势,还有另外一个优秀的孩子托底。
普通家庭十年二十年后,遇到这种事,只怕会因为沉没成本和现实而咬牙妥协。
评论有惋惜,有体谅,有愤慨,但更多的是对许沁的怨。
终止领养也许是个例,但更多本来有想法的人可能望而却步,因为疑虑直接断绝领养的心思;已经办理手续的,还有已经养了很多年的,在以后的相处里,也很可能会心生怀疑,亲子情感疏离,从而导致家庭不睦。
不光领养,还有资助等等。
加上宋焰,他们两个人的职业,民众对消防和医护行业也有了质疑的声音。
总之,这一次牵扯出来的事,背后对社会造成的影响巨大而又长远。
往下翻,还有不少人在讨论孟家会如何处理,言论也从八天前的同情变成了嘲讽。
【孟家如果还不断绝关系就是活该】
【容忍和原谅就是纵容,一部分基因,一部分是惯的】
【有兜底的当然肆无忌惮,别忘了工作就是家里人给找的,特权空降】
【牛马可怜资本家真是笑掉大牙,支持水姐继续作,作出大事搞垮孟家,反正他们会原谅】
冷静下来的网友,各打五十大板,谁也别想躲。
孟宴臣坐到旁边的时候,凌云致快速按下返回键,退出了页面。
“在看什么?”
“随便看看新闻和八卦。”
尽管她把手机息屏反扣,但孟宴臣还是眼尖地扫到了熟悉的话题。
他把人抱到腿上,“问我比看新闻快多了。”
说着就要吻去她的脖子,却在看到斑驳的吻痕后,想起她的话,猛地停下了,嘴唇只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
“国坤外面风波已平,借着出人出力帮医院硬刚医闹,名声还不错。内部也平稳,我爸去上班了,重掌大权,董成民蹦跶不起来。”
“许沁的事,公关按计划推进,白天取证起诉,半夜花钱删帖。”
“两个人都还在停职中。消防站那边,虽然有网友一直线下堵门吵闹,但无关人等进不去,宋焰也不出来;许沁——她也没地方去,应该还是躲在家里。”
能不能复职,照网上这个热度,好听点叫未知数,现实叫希望渺茫,基本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