蹿出去就看见老师慢悠悠地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叶问草也赶紧小跑过去,因为站在一旁感觉很奇怪,叶问草脑子一抽,一把抱住了栏杆。然后因为觉得这动作很蠢,顿时僵硬着身子不敢动了。
厉国风双手放在栏杆上,用一种放松的姿态,柔声询问叶问草发生了什么事。
叶问草知道厉国风这是想营造出一种闲聊的场景,就跟小说里心理医师常用的手段一样,用一种轻松温柔宁静的氛围让人放松警惕,从而令其坦露自己的心灵。
叶问草舔了舔下唇,想着可惜了,这方式对我不是很管用。不过她也很感激国风的这份温柔,虽然很可能带有虚假的成分,但她也很感激就是了。
为了不耽误老师和同学们的时间,叶问草省略了一大堆事情,简明扼要地把错误归到自己身上,说着常规的套话,指出自己只是因为一点小事情,因为最近压力有点大,所以才不小心哭成这样。
叶问草笑盈盈的,说她现在已经没事了,耽误了老师和大家的时间非常不好意思。
抓着栏杆的手青筋暴露、
叶问草本来以为自己的伪装完美,却不料自己做出“抱歉”的神情后,眼泪唰的一下涌了上来,与此同时,被一起带上来的还有一种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委屈和愤怒。
救命!
叶问草赶忙低下头,装作聆听老师的套话的模样,实则在拼命尝试憋回自己的眼泪。
豆大的眼泪不着痕迹地落在了地上。老师说完了话,叶问草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班级里传来了热烈的掌声,想必是尹奕辰的展示很精彩,叶问草走神地想着怪可惜的,这样的展示没有让老师看到,对老师和尹奕辰而言都挺可惜的。
“问草啊……”
出神的叶问草下意识地抬眸看向了厉国风,让刚准备语重心长地说结束语的厉国风一下噎住了,“你怎么又哭了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好好给我说说。”
“啊?啊?这,嘶——艹!”叶问草手忙脚乱地抹了一把眼睛,然后被痛的倒吸一口冷气。
好吧她放弃挣扎。
叶问草再次抱住栏杆,故作轻松地试图长话短说:“嗯,我之前跟您说过的嘛,我看到那个变态就觉得恶心……呃,然后今天早上您不是给了我一张名单嘛,虽然已经没什么用了,但是……”
她以为自己可以,毕竟刚刚已经讲过一轮了。而事实证明,她真的是一个废物。
叶问草死死地拽着栏杆,说着说着又咬着牙哭了。而这次哭的原因,除了刚刚同样的理由外,还有就是对自己无能的痛恨。
废物。废物。
你叶问草就是个废物!
哭哭哭,只会哭!
你怎么动不动就哭?!
你除了会哭还会干什么?!
你tm真是个废物!
叶问草的牙齿在打颤。她试图反驳自己对自己的辱骂,然而她却发现她根本无法反驳。
她能反驳什么呢?她叶问草不就是个废物么?
除了哭,她不就是如此无能为力么?
叶问草在哭,也为自己的哭泣而哭泣。
有人说泪水是弱者的武器,而叶问草为持有这把武器而感到耻辱。
厉国风试图安慰叶问草,而叶问草虽然思绪混乱,但还勉强保持理智,知道自己已经耽误很多上课时间,所以她尽可能将故事讲完,头晕目眩但努力压制着自己异常汹涌的情感。
自己可以上课不听然后在教室里慢慢哭,但国风不可以不上课然后在外边慢慢安慰她。
面对厉国风完全没用的安慰话,叶问草连连点头,并试图反向宽慰国风,希望他能赶紧结束这个话题,然后回教室正常上课。
可能神志不清的叶问草言语功能确实拙劣,叶问草那点小心思被厉国风一眼看透。听完叶问草断断续续的话语,厉国风只是认真地看着她,跟她说,“你知道么,今天的课其实可以不上的。说实话,现在上课可能还不如他们自习来的有效,所以你不用太焦虑的。”
“刚刚温清跟我说她已经让他们自习了——你可能没听到——你不要慌,慢慢说,不要着急。”
“或者觉得这里不舒服?要不去我办公室里,我们坐着慢慢聊聊?或者你希望以什么样的方式呢?”
叶问草直接泣不成声,为这份温柔,为这份理解。
叶问草终于如实道来了一切,但还是面带羞赧。
而厉国风越来越不像套话的安慰,也终于让叶问草彻底卸下了心防。她再度抱住栏杆,委委屈屈地骂着那个变态,骂着杨曼衣,骂着所有早读不认真的人,一圈骂完到最后又骂起了自己。
骂着骂着就又哭了。
前面厉国风还在附和她,或是顺着她的话题讲到别的话题,动用着心理学的技巧试图转移减轻叶问草的负面情绪,但到最后他摇头了,“不,你不能这么想。”
叶问草撇嘴。厉国风刚刚的每一句话叶问草都能一眼看出他的用意,以及背后的原理——因为这些方法她都在别人身上用过,甚至国风有些话她也跟别人说过一模一样的——毕竟都是些老生常谈的安慰话了。
知道厉国风接下来要讲什么,而叶问草根本不吃这套。她径直打断了厉国风可能有的长篇大论,逆反心理上来,带着一种微妙的挑衅意味开口道——
“一激动就哭,连跟苦难碰碰的能力都没有,不是废物是什么?先天天赋没有,后天努力不足,不是废物又是什么?我知道我是个废物,不过我不在意,因为这本来就是个事实,没什么好在意的。”
叶问草轻轻踢着栏杆下的围墙,看向外边郁郁葱葱的校园绿化。脑海中一下闪过了很多很多不好的回忆。眼泪在眼眶中凝聚。叶问草眨了眨眼,眼泪就掉了下去,落到了虎口上。
叶问草看着虎口上那一小滩眼泪,忽然攥紧了拳头。
而没有泪水的的黑眸中,剩下的,满是清晰的坚定,“但是废物又不代表是个脑残就能上来踹一脚。”
“他凭什么那么嚣张?他们凭什么不在意我的愤怒?我是个废物难道就应该遭此屈辱?”
“我这么多年都在尽心尽力地活着,天知道我为什么要活着,但是我就是在活着,小心翼翼且兢兢业业地活着,然后碰上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和变态。”
“我生命的每个阶段都有变态,不同的年龄有不同的变态,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多的变态。说实话我知道现在这个变态不算个什么东西,他比我在小说中看到的各种东西都差远了,攻击力也远没有我以前碰到的恶心玩意儿高,但我还是发了疯——我讨厌这种似乎既定的规则,但我无能为力。”
“我遭遇过校园霸凌、校外团体威胁还有邻居的诱导自杀——我甚至是在五六年后回顾过往的时候才发现她是在诱导我自杀,我们之间的一切交往和谈话都是那样的不正常——说真的,我坚信以后的每一天都会比今天更糟糕,越活会越糟糕,所以遇到变态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不是这个变态也会是那个变态,反正……不过这些其实都无所谓,甚至令我有些如释重负。因为我知道明天会倒霉,所以真倒霉了,也只会翻个白眼,道一声‘果然’。如果没倒霉,那就是幸运的一天,要是还能遇到别的开心事,那全部都是足以令人兴奋的意外之喜。”
“说实话,我看得到,每当我遇到一个变态,我的人生总会发生改变。因为幼儿园的很多事,我学会了反抗也学会了低头;小学学会了自卑和模仿,然后为了纠正自己又演变成了骄傲自大目中无人的模样,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虽然好不容易走出来了吧,结果后期又走歪了,因为碰上了那个邻居,再加上中二病,一度有些反社会,现在好像也改不了愤青的情绪……”
“哎呀这个就不提了,反正其实一切大概早有预示吧。我知道我自己正在经历人生的又一个转折,所以我虽然还是在痛苦在绝望,但同时我也在好奇——我好奇命运交付给我的这一切,究竟是想给我创造一个怎样的未来?”
“说起来,我真的看不清未来,所以我很好奇,它会给我怎样的一个未来,我又能不能在这环环相扣的既定中找到令人欣喜的未知。啊,反正,谁知道呢?”
风拂过叶问草的脸颊,激起密密麻麻的凉意。她眯眼看向远方,忽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说实话,有些话说出口,还是比写在本子上更能让人释然。叶问草忽地觉得自己又有了前进的动力,风带来远方的低语,是如此地吸引人前去倾听。
叶问草觉得浑身轻飘飘的。
她当有一双翅膀,然后乘风飞向远方。
“嗯,挺好的。其实你能明白这一切,就已经足够优秀了。”厉国风也学着叶问草的姿势,看向了远方,眼中带着些许怀念的神情。
“未来是怎么样的其实没有那么重要。这一切究竟是不是命运强加给你的,其实也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过好当下。你能想明白这点,真的很厉害。”
“嗯哼,还好吧。”叶问草把下巴磕在自己手臂上,“人倒霉多了,总是得编出一套自己信得过的理论,才能继续倒霉悲催地活着。或许就跟那句鸡汤说的一样吧,‘活着本身就是意义’,嘛,谁知道呢?”叶问草笑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不过有那么一瞬间,她只觉得天高云淡,似乎一切都是那样的轻松。
“我在清醒地崩溃着,等待着时间将未来领到我面前。”
叶问草想起了她的生命中发生的无数“奇迹”和“奇诡”。
丑与美,善与恶,光明与黑暗。
日月交替,明暗轮换,这就是她无聊的人生。
那天的对话最终是在叶问草一瞬间的顿悟中结束。
厉国风继续回去上课,而叶问草也将这一天珍藏在自己的回忆中,让这明媚比肩日月的回忆点缀她暗无天日的高中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