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过后,小憩之时,房内一片安宁。
萧则玉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睛闭着,却未睡着。
忽然,敲门声响起,萧则玉瞬间起身,掀了床帐,穿了鞋走向门边。
门开,外面站着一身青色衣衫的魏无忌,他倒是很少穿这颜色,瞧着清雅,有一种直撞人心的清俊。
“我猜你亦睡不着,不如,冒雪去梅园。”
萧则玉露出笑意,哪来的冒雪,空中飘洒的雪花零星点点,近似于无。
不过她还是乐意出去走走,便反身进屋披了披风,同他一道出门。
这片红梅园的落雪果然无人清扫过,只有飞禽留下的足迹。
踏雪而行,有轻微的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在静谧中回响。
红梅灿灿,白雪皑皑,宛如宛如人间仙境,美不胜收。
萧则玉望着那虬枝盘曲的梅树,在白雪的映衬下,更显苍劲古朴,说:“这片梅园年代久远了吧。”
魏无忌抬手摘了一小朵红花,递给了她,道:“同这温泉年岁相当。”
点点红梅绽放在枝头,似是在冰雪中燃烧的火焰,娇艳欲滴,又傲然不屈。
那淡雅的梅香,在清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萧则玉瞧得开心,说:“一会儿叫人来剪两支,插到瓷瓶里,摆在案头,夜里睡觉也能闻到清香。”
魏无忌宠溺地笑笑,道:“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沿着蜿蜒的小径踱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路喋喋不休。
不远处,一座精巧的亭阁静静地伫立在林中,飞檐斗拱上挂着晶莹的冰棱,宛如水晶雕琢而成。
步入亭中,凭栏远眺,梅园的美景尽收眼底,错落的梅树成片往下,他们已走到了最高处。
亭中早有下人布好了酒水餐点,红泥小火炉中,炭火正旺,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炉上,酒壶正温着美酒,热气袅袅升腾,带着醇厚的酒香弥漫开来。
萧则玉来了兴致,道:“今日,咱们也来一个围炉煮酒。”
古朴的桌椅被雪光映照,仿佛也染上了一层诗意的白霜。
两人围坐在火炉旁,神色悠然自得。
火光映照着他们的面庞,红彤彤的,满是温暖与惬意。
魏无忌轻轻提起酒壶,将温热的美酒倒入精致的酒杯中。
酒液在杯中荡漾,色泽醇厚,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两人共同举杯轻触,只听“叮”的一声脆响,都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待轻抿一口,那温热的酒液顺着喉咙流下,顿时,一股暖流在体内散开,驱散了冬日的严寒。
几小盅下肚,萧则玉才说:“现在该和我讲,云瑶表姐和德妃之间的仇怨了吧。”
魏无忌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脸上因为酒意浮现一坨粉红,煞是可爱,他饮尽杯中酒,才缓缓开口。
“三殿下镇守凉州前,那一带常年遭受西边的西蕃侵扰。建和十六年,西蕃积聚西域诸小国,引十万大军进犯凉州。彼时凌燕边境局势紧张,大凌精锐军力大多集中到了北边,经历了激烈的拉锯战后,河西、陇右接连失陷。”
萧则玉点头,越州虽偏远,读书人亦关心国家大事,曾父每日从学堂归来便会将最新消息带给他们。
“我记得当年两边议和,是庞巾儒领头谈判的,后来嫁了个公主到西蕃。难道,当初是想将云瑶表姐嫁给西蕃国王?”
魏无忌点点头,“是已经被移进冷宫的德妃在陛下耳边吹了风,姑母自然不肯。两人大吵一架,姑母以死相逼且流掉了腹中的孩子,最后陛下改了谕旨,从宗室女中挑选了一个败落的孤女封了永义公主,出嫁到了西蕃。而云瑶表姐匆匆下嫁到了魏家,表姐不喜那人,两人很久前便不住一起了。”
“永义公主,也是遭了无妄之灾,出嫁到万里之遥的外邦,从此千山难越,再无归期。”萧则玉听得心中唏嘘不已,迟疑问道,“永义公主如今还安好吗?”
魏无忌平静道:“西蕃人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永义公主出使过去一年多,西蕃老国王病逝,永义公主被迫嫁给了他的儿子,这等有悖人伦之事使永义公主心中欺辱,不久就心情郁郁而终。”
萧则玉冷笑一声:“两国交战,无关对错,只有胜败。然而战乱带来的后果,最是不可计量的。无心也罢,蓄意也罢,终究是牺牲了永义公主。当年国土失陷,许是主将之责,将女人送出去讲和却是可耻的。况且那些浴血奋战埋骨凉灵二州的将士们心中怕是也不甘,他们已然尽力了,败了却又要送出一位公主,这便又施加了一重屈辱。”
魏无忌一时缄默不言,许久之后,他苦笑道:“三殿下同这位永义公主相熟,只圣旨下了,无人再能违抗。后来,三殿下去了凉州驻守,这些年来,他甚少回京。”
当年,永义公主出行的那天,三殿下拉着他去看了。
其实,魏无忌并没见过那个宗室女,第一次见就是她坐在凤辇上,哭花了脸。
那日,他的手臂被三殿下抓的生疼,彼时他并未懂殿下的心情,后来到了凉州,他才懂了。
那是愤怒,对敌人的,对自己的。
听到此处,萧则玉夸赞道:“三殿下倒是有勇有谋,比上面两位哥哥强太多了。”
魏无忌赞同道:“三殿下为人正直,心胸开阔,并无皇室骄奢淫逸的恶习。”
萧则玉看他一眼,心中有些复杂,想了想还是开口:“魏无忌,你不要站队。”
魏无忌怔愣一下,他轻柔地抚上她的头发,“萧则玉,你在关心我。我无需站队,且三殿下亦无意那个位子。”
虽然他的话未说尽说透,萧则玉还是一下子明白了更深层的含义,一瞬间,寒意袭上心头,身子都有些发麻。
她忍不住开口道:“有些冷,去温泉吧。”
魏无忌无二话,两人并肩沿着梅林小径往外走,这一小段路,他忽地想到了那日抱鹿山后山竹林小径。
他说:“萧则玉,结束后,我同你一道回蜀州吧。然后,我们逍遥于山水,再不回盛京了。”
萧则玉闻言有些诧异,这话说得轻巧,他可是魏国公府的世子,能够抛下盛京繁华随她离开吗?
所以,她才会一遍又一遍地将真心话讲给他听,“世道终究对女子不公,女子的一生,困于内宅,最后皆无名无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天家公主又如何,大多数都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天命有时如同天灾,避无可避。魏无忌,这便是我不愿成婚的原因,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只想活得自由自在些,不愿再将命运交到别人手上。”
魏无忌认真道:“萧则玉,我可以抛下盛京这一切,同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