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鸿盛又连着拜了几拜,把冒着星星红点的染香插入佛龛里,又从包袱里掏出几块糕点摆在四周。
他嘴里念叨着:“请神佛老爷接纳弟子的供奉香火,捉拿住曾氏邪祟,以消弟子近日的不安。这几年,家中忌讳,未曾给曾氏烧过纸供过香,这次就当全了弟子与慧慧的恩爱情谊,也请神佛老爷接了供奉后抖落点给她,让她进入黄泉道上也能吃个饱饭。”
念叨完,刘鸿盛又掏出些纸箔,在又脏又破的燎炉里一叠一叠地焚烧起来。
他没让刘贵跟进来,是因为他在神佛前忏悔,请神佛降下神罚给曾氏的话不想让刘贵听到。
尽管刘贵是他的贴身小厮,跟随了二十多年,有些事也不便全都让他知晓。
一叠五彩纸箔扔进燎炉中,火焰看似覆灭,不消片刻又突地蹿升起来。
白色的,青色的烟,散入到整座殿宇的空气中。
隐约的有一股清甜味散发出来,又被殿内腐败的气味和水腥子味覆盖,让人丝毫察觉不出来。
火光跳动,映着刘鸿盛的脸,他一双眼透着恐惧和惊慌,又隐着一丝丝诡异的光。
“求神佛可怜弟子,弟子今日诚心供奉,请求神佛救苦救难,救救弟子。”
刘鸿盛双手合十,闭上双眼,虔诚地低喃。
又撒上一把金元宝,他再开口又带上了狠厉,“曾氏身上有怨带煞,恐已成厉鬼,求神佛菩萨将她压下黄泉,走她该走的道。”
许是今日点灯焚香烧纸,已做得够多,再加上佛寺重地,鬼煞亦不敢靠近,刘鸿盛胆子大了起来。
“冤有头债有主,我亦是被太傅府以权压身,不得不……”刘鸿盛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要论因果报应,曾氏应该去找太傅府,或者鬼魂也如生人惧怕权势,曾氏不敢上太傅府的门吗?哈哈哈哈哈。”
“我与曾氏恩爱,怪只怪天意弄人!”
刘鸿盛抬起头直视着神像,那神像外形令人惧怕,眉目满是慈悲,高高地俯视着他。
他的身子委顿下来,不再端正跪着,神情迷茫起来。
曾氏是刘鸿盛一见钟情倾全力求娶的妻子,他与慧慧夫妻情深,这情谊做不得假。
那是建和十八年秋初,他跟着父亲于生意途中路过安平县,逗留了两日。
安平县盛产桑蚕丝,那一趟便是听说安平县产的丝缎精美,刘家在盛京做布匹针绣生意,自然不会白白耽误行程。
刘父去谈生意,纨绔儿子便在县城恣意游玩起来。
游湖归来遇大雨,于岸边得遇一少年赠伞。
刘鸿盛感激不尽,连声道谢。
少年慷慨谦虚,言小事一桩,便摆手离开。
远远地,刘鸿盛看少年走向一个粉裙青伞女子,清朗的声音传来。
“姐姐,我们快归家吧。”
漫天雨丝中,那女子亭亭玉立,回眸瞬间,眉目如画,清素如菊。
他像是被摄走了魂魄,遥遥跟在两姐弟身后,直至走到了曾家院子门口。
曾清山回头呵斥一声:“你为何一直跟着我们?”
刘鸿盛双眼只看得见曾清彗,见她眉头轻蹙,温和道:“小生来还伞。”
说着上前两步,递上了竹伞,一路走来,刘鸿盛并未撑开伞,身上头上湿漉漉的滴水。
曾清彗噗嗤一笑:“有伞还淋了一路雨,你这人莫不是个傻的?”
刘鸿盛被善良的姐弟领进了家门,换了干燥的衣裳,并吃了一餐饭才离开。
刘家父子从安平县离开回到盛京后,刘鸿盛就得了相思病。
整日吵闹着要父母去安平县曾家说媒,如果不能娶曾清彗为妻,便立誓一辈子不娶。
曾家小门小户,刘家自然不满意,各种想办法推脱。
后来刘鸿盛闹到了绝食的地步,刘家父母打了骂了,请了大夫,都没有用。
刘家父母终究拗不过儿子,只得妥协,遂请了媒人前往安平县。
婚后,两人亦是恩恩爱爱,和和美美。
那一日,他酒醒后,得知曾氏于抱国寺后山竹林遭人凌辱,心中愤怒至极,恨不得杀了对方。
他立刻带了小厮追到抱国寺,气势汹汹地去,最后却铩羽而归。
因为,他于抱国寺见到了太傅府的一个管事的。
那个小管事衣裳料子不凡,腰间环佩垂坠,权贵人家的奢华令人咋舌。
开口气势逼人,比之京城小官都要盛气凌人,话语隐晦,三两句便想将他打发了。
刘鸿盛自小也是锦衣玉食,被捧着长大的,一个下人而已,心里自然不服气。
那人却让一个小厮捧上来一个锦盒递给他,打开一看,里面是十两金。
“误会一场,不过是死了个丫鬟,刘少爷何必揪着不放,事情闹大了,收不了场,就不好看了。”
刘鸿盛年轻气盛,见这人只字不提曾氏遭辱之事,欲要高声反驳,却被那小管家接下来的话截住了。
那小管家端着假惺惺的关切,“刘少爷不为别的,多想想自家生意。我们府里下人的换季衣裳就从你们锦绣坊出吧,望刘少爷务必盯好咯。”
这一番话听得刘鸿盛如坠冰窟,再也说不出驳斥的话来。
父母年事已高,锦绣坊生意日渐衰落,刘家重名声,当初娶曾氏,刘老夫人已是不喜,慧慧进门遭了母亲多般嗟磨,刘鸿盛是知道的。
若因此事得罪了太傅府,刘家就别想在盛京存活了,慧慧也要被母亲送到庄子上,这个家还能好?
被山上冷风一吹,他也冷静下来,太傅府是刘家得罪不起的。
刘鸿盛咬咬牙,忍下了这般辱妻之仇。
他又带着人在山上找了大半日,未见小舅子踪影,只得归家。
只是不想,曾氏越来越疯,肖想着要去报官抓太傅府公子。
刘鸿盛顾念着夫妻情分,一边温声安抚,一边听她的话继续寻找小舅子。
曾清山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曾氏变得歇斯底里,不得不把她关起来,对外谎称她得了疯病,总是说胡话。
院子里知情的下人全部卖掉或者打死了,以为此事就到此为止了。
过了两个月,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曾氏有了身孕。
刘鸿盛简直要气炸了,他从六月开始忙着商会应酬,到后来发生祸事,就没和曾氏同房过。
曾氏肚子里的孽种,只能是在抱国寺那天有的。
他吩咐刘贵马上去弄了落胎药,一碗药汤子灌下去,他和曾氏还能好好过下去。
最后这碗药被刘老夫人倒掉了,只骂他糊涂,吩咐人去太傅府送了一封信。
那时的刘鸿盛开始不理解母亲的做法,“母亲,我不可能养一个孽种,太傅府也不可能允许这个孩子生下来。太傅府在云端之上,庞公子身份尊贵,还未娶妻,亦不可能允许庶长子出生。”
刘老夫人摇头,“我的傻儿子,你说的都对。太傅府不会留下这个孽种,留下曾氏也只是不想沾染更多血而已。我不过是要和太傅府要些条件,不能让我儿白白戴了绿帽子,吞下这份屈辱。”
刘鸿盛有些于心不忍,“母亲,这对慧慧不公。”
刘老夫人笑得慈祥,缓缓说道:“她出身不好,咱们刘家也没嫌弃她。金银绸缎加身,山珍海味入口,什么都没少了她。曾氏本就是刘家妇,本就该为家里生意助力。若咱们家此次攀上太傅府,生意更上一层楼,也算曾氏有点用处。只要她安分,什么都好说。”
“你父亲这两年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怕是撑不了多久。咱们家也不是好欺负的,那十两金让你消气了就好。曾氏怀孕,咱们要借着这件事让太傅府许诺更多的东西。”
做生意,不与虎谋皮,焉能更进一步!
刘鸿盛握紧了拳头,同意了母亲的提议。